17.
「醒了嗎？要不要去沖個澡會比較清醒？」
尹曉夏用力點頭，然後有點艱難地爬下床、讓紀浩然拉著去浴室。因為怕尹曉夏沒有完全醒來、在浴室濕滑會有意外，所以紀浩然蹲在浴室外頭陪著尹曉夏洗完，才用毛巾把他緊緊包著出來。
兩人翻出來的衣服雖然全都是紀浩然代言的服裝新品、也都已經是身為公眾人物、在正常標準範圍更纖細的尺寸了，但穿在尹曉夏身上、卻仍然太大。
冬天本來就冷、清晨更是冷得不像話。
尹曉夏被套上白色的發熱衣、棉質內衣，最外頭又被套上白色寬口高領毛衣。白色的褲子在褲腳部分過長、紀浩然幫忙折了幾折，稍微露出一點點腳踝。他翻出一頂白色的漁夫帽讓尹曉夏站在穿衣鏡前戴上、又挑了一副大框架的茶色墨鏡給他。
尹曉夏很好奇地戴上之後，興味盎然地站在鏡子前面端詳自己的模樣。
寬口高領已經蓋住尹曉夏本來就小巧的下半臉，加上漁夫帽和墨鏡，雖然整張臉都被遮擋住實在有點怪異，但這模樣的尹曉夏看在許紹綸和紀浩然眼裡，簡直可愛到無可挑剔。
「那傢伙鐵定會瘋掉。」
紀浩然相當滿意自己的成果，他讓尹曉夏套上白色西裝大衣，又在外頭加蓋一條寬大柔軟的白色圍巾，許紹綸在旁邊忍不住笑起來，「你上癮了吧。」
紀浩然大笑：「很明顯嗎？我難得有機會打扮別人，我看以後小夏天的衣服就通通都交給我負責好了。」
「注意時間啊，免得你遲到了。」一邊收拾床上凌亂的衣物，許紹綸一邊提醒。紀浩然自己也已經換好衣服，他開心地拉著尹曉夏、提醒他要打電話給爸爸，一面甩著自己的車鑰匙往外走。
總是習慣在門口目送戀人上班，許紹綸倚在門邊等待。
「記得要吃點東西，聽見沒？」許紹綸雙手抱胸、看似隨口地說，紀浩然轉頭眨眨眼，「你很囉唆耶，每次都要講。」
許紹綸聳肩，「沒辦法，怕有人腦子不好記不住。」
尹曉夏沒看過這兩人這種對話，他抓著手機有點發楞。
……他們在吵架？
才這麼想，紀浩然已經一步貼上許紹綸胸前、扯著他衣領仰頭就吻了起來。許紹綸看來並不意外、他單手按住戀人的後腦，顯然不想讓吻那麼快結束。
「……你才是笨蛋……」親吻裡，紀浩然模糊地低聲笑著說，許紹綸瞇起眼睛，「嗯，我是。」
尹曉夏眨眨眼。
……原來沒有吵架。
演唱會場辦在市內最大的體育場館，一大清早，童宇熙勉強按照行程結束了錄音工作，先到現場去整理佈置。許多工作人員在台上台下忙碌，童宇熙站在舞台後方，正在調音。
這樣等等那傢伙一到就可以開始唱……童宇熙心想，他試圖思考歌單順序的串連性，跳進腦海中的、卻是尹曉夏哭著的模樣。
童宇熙忙碌的手停了下來。
不知道他有沒有乖乖的，現在應該已經回日光好好休息了吧，我得找時間再去向他解釋才行……想到自己說出口的話這樣傷了尹曉夏，童宇熙簡直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忙碌的工作人員們沒有人有空察覺童宇熙的放空出神，童宇熙塞在左耳裡的耳機傳出大家互相通知紀浩然的車已經到了的消息。
他嘆了口氣，用力拍拍自己的臉頰、強迫自己專心在工作裡，他按下自己的通話鈕，「浩然到了的話請他直接上台。」
「知道了，宇熙老師。」
直到耳機裡響起紀浩然的聲音，童宇熙才抬頭。舞台上的工作人員動作似乎都僵硬在那裡，童宇熙奇怪地看向紀浩然，這傢伙又怎樣……
才轉頭，童宇熙也僵硬在原地。
這是……我的幻想吧？
被紀浩然攬著肩、戴著過大帽子把整張臉都蓋住、低著頭的下巴都埋進寬大圍巾裡，不認識的人根本看不出來那是誰。
……是我看錯了吧……？
「朋友？新人？」
「女朋友？看起來好嬌小耶。」
「全白看起來無敵溫暖啊，好可愛喔，跟雪人一樣！」
耳機裡開始出現興奮地七嘴八舌，「浩然，那是誰？」
紀浩然朝還在發楞的童宇熙眨眨眼，好奇的工作人員們都已經開始圍了上來。尹曉夏相當緊張害怕，紀浩然也能感覺到他全身都在發抖。
恐怕不只是因為人太多、也因為雖然雲層擋住大半陽光，卻還是完全沒有遮陽的空曠環境。紀浩然雖然靠著把人半抱在懷裡替他擋光、尹曉夏仍然舉步維艱。
還來不及想好藉口解釋尹曉夏出現的理由，童宇熙已經衝了過來。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真的是……
「曉夏？」
一聽見童宇熙的聲音，尹曉夏猛地抬頭、力道大得墨鏡都稍微從臉上滑落。他想也不想地掙脫了紀浩然的手臂，然後整個人用力撲進童宇熙懷裡。
童宇熙下意識地緊緊抱住他。
「宇熙、宇熙……」
尹曉夏用力抓住童宇熙的衣服、在他胸口近乎貪婪地大口呼吸。是宇熙的味道，是他的溫暖和心跳，還有這個力氣……
對於陽光的恐懼，似乎沒有那麼強烈了。對於旁邊太多陌生人的不安，似乎也沒有那麼嚴重了。
紀浩然並沒有給旁人關注那兩人的時間，耳機不斷傳出他的聲音，「先讓我熱身一下，小梁、幫我把飲料拿來，我剛忘記先過去，還有總監，我想……」
他邊說邊彷彿伸懶腰似地扭動身體做伸展，所有人才回過神來、連忙開始回到崗位忙碌起來。那邊童宇熙已經把尹曉夏拉到後台搭建起來的臨時休息帳篷，很快帶著還窩在自己胸口沒有離開的尹曉夏鑽進自己的。
「曉夏，你怎麼會跟著小然一起來？怎麼了？日光呢？怎麼沒有回去，有沒有跟院長說？」
童宇熙一連串的問題，尹曉夏雖然都聽進去了，但他現在滿心滿腦都是童宇熙，這感覺實在太奇怪，讓他一時之間什麼話都講不出來。
昨晚的事情彷彿一場夢。自己哭得好傷心地說了什麼、問了什麼，都記不太清楚了。唯一清清楚楚記得的，就是童宇熙在離開之前、帶著那樣的表情說的那些話。
——曉夏，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等我，聽我解釋嗎？
宇熙、宇熙……
「我、……」尹曉夏抬頭，紛亂的情緒在胸口翻攪，讓他腦中也亂成一團，正想說話、童宇熙耳機裡就傳來工作人員急切的催促。
「宇熙老師，我們都準備好了，你在哪裡？」
「抱歉，曉夏，我得去工作，外面好冷、你待在這裡好嗎？」童宇熙當然知道自己不能拖，一旦拖延了就是所有工作進度會延後，想說的話被冷不防打斷、尹曉夏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想說什麼。
只是自己來，就是為了要看童宇熙工作，所以聽見童宇熙要自己待在這裡，尹曉夏當然用力搖頭，「我、要跟你一起……」
「可是我可能會……」童宇熙有點猶豫，他實在擔心自己冷落尹曉夏，尹曉夏抓著童宇熙的手，「我、會乖，不會亂跑，不會吵。」
「曉夏……」尹曉夏的模樣簡直讓童宇熙想狠狠親他一頓，耳機裡頭的催促簡直已經要哭了，「宇熙老師、你到底在哪裡？誰找到宇熙老師了嗎？老師！」
「不要急，我來了。」童宇熙很快按鈕回應，邊拉著尹曉夏的手向外走，走沒兩步又轉頭，他一把將尹曉夏再次抱進懷裡，果然還是……
「宇熙？」
尹曉夏眨眨眼，童宇熙抱著尹曉夏、低頭貼在他耳畔說：「曉夏，你好勇敢、而且你今天好可愛。」
在理解童宇熙話中含意之後，尹曉夏只感覺胸口像是被什麼突然重重撞上、然後他突然感覺到一股熱度完全不受控制地往臉上衝。
「宇熙老師！誰幫我報警、宇熙老師不見了啊啊啊！！」工作人員終於崩潰的聲音、讓童宇熙笑出來，他按了通話：「我在，別報警啊，給我十秒讓我從地板出來好了。」
他邊說邊牽著尹曉夏往棚外走，才兩步就發現尹曉夏沒跟來，他狐疑地轉頭。因為尹曉夏戴著帽子墨鏡，讓童宇熙一時之間完全看不出來尹曉夏怎麼了。
於是童宇熙的腳步又停下來。
他稍微彎腰去捧尹曉夏的臉、拿掉他的眼鏡，這才發現他的滿臉通紅。
「怎麼了？」
「剛、才，你說我很可愛，就突然……」
向來都是有問必答的尹曉夏，一臉害羞又困惑的模樣誠實地回答，這讓童宇熙根本無法忍耐，他衝撞似地吻住了這個總能輕易瓦解自己所有忍耐的少年。
「唔唔？」尹曉夏瞪大眼睛，童宇熙這個意料之外的親吻，讓人得以在好近的距離呼吸到、看到他的臉。那個閉著眼睛親吻自己的模樣，看得尹曉夏有種自己全身都要被融化的錯覺。
「宇熙老師啊啊！！！」
工作人員快發瘋的尖叫，童宇熙才依依不捨結束這個吻、拉著尹曉夏回到舞台上。尹曉夏緊緊抓著童宇熙的手，童宇熙刻意地遮擋住工作人員好奇的目光，然後才回到自己的音控台前。
直到現在，尹曉夏才第一次體驗到，童宇熙的工作要有多專心、又需要注意多少細節。童宇熙讓他坐在身邊，尹曉夏於是得以看到眼前這些複雜到根本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童宇熙是怎麼操作、才有辦法配出他覺得完美的音樂。
一下子是吉他的聲音跑掉，一下子是鼓太突兀，然後是貝斯不夠，好不容易跟紀浩然合音沒兩句，又是整體音樂跟人聲配不好。
尹曉夏始終乖乖坐在旁邊，其實一點都不無聊，因為那些音樂、讓他一直很專心。
在紀浩然短暫休息的空檔，童宇熙乾脆直接去找貝斯手調他的音。一聲聲低沉又震盪人心的樂音與緩慢的旋律，讓尹曉夏無意識地唱起剛才紀浩然練完的那首歌。
於是我們相識微笑了 在經過那麼久分別以後
你問我還記得嗎 當初那個約定的夏日午後
天空很藍雲很白 海的味道在我們之間流轉
我們之間 該怎麼定位怎麼愛
該想誰的 或者兩人一起的未來
年少時的我們 怎麼去思考所謂的將來
你說你要走 我於是不留
你說會記得 我於是不忘
分開並不是不愛 只是我們都該學著向前看
於是約定的那天 我沒哭 你也沒有再回頭
相信你會來 我可以一天一天更勇敢
相信你會看 我要求自己變得更堅強
相信你會懂 我能盡情追逐那些夢想
於是我們相識微笑了 在經過那麼久分別以後
我還記得呢 當初那個約定的夏日午後
天空很藍雲很白 海的味道在我們之間流轉
是誰先牽起誰的手 是誰說要誰不要走
是誰哭了 誰又擦去誰的淚
於是我們相識微笑了
周圍嘈雜忙碌的聲音，究竟是什麼時候停下來的，尹曉夏並沒有注意到，而尹曉夏的歌聲、又是什麼時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也沒有人記得了。
尹曉夏反覆地唱著歌，他的聲音清亮悅耳，比起紀浩然毫不遜色。紀浩然坐在舞台邊，邊聽助理說自己接下來的行程邊享受尹曉夏的歌聲。童宇熙做了幾個手勢、要貝斯手停止調音，他慢慢靠近尹曉夏，直到尹曉夏轉頭朝他笑的那一刻。
——那是一整個春天、燦爛花開的時刻。
童宇熙在尹曉夏身邊坐下，「喜歡這首歌？」
尹曉夏點點頭，那雙大眼睛透過墨鏡看著童宇熙，「嗯，很好聽，所以我就記得了……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唱得很好。」童宇熙按了按尹曉夏的頭，順便把他的帽沿壓低一點、免得被看見長相，比起怕被不相關的人拍到，童宇熙就是小氣得不想讓任何人發現自己的小夏天有多可愛。
當然，要人不去猜測尹曉夏的來歷是不可能的，不過無論童宇熙或者紀浩然，都沒有想要多說多解釋的意思。
童宇熙拉著尹曉夏去參觀舞台上的各式樂器。雖然說尹曉夏因為不愛黑色，所以只要有黑色元素的樂器他都沒有碰，不過現在因為童宇熙的緣故、也沒有以前那樣排斥到底了。
直到童宇熙點頭，所有工作人員才又開始繼續各自的工作。
這樣有點奇妙的工作方式，一直到彩排時間結束，紀浩然接下來有三個錄影工作，童宇熙則是繼續錄音。所以很自然的、尹曉夏要跟著童宇熙走，紀浩然在休息室裡忍不住緊緊抱尹曉夏。
「小夏天、你太厲害了、唱得超棒！」
被突如其來抱住，尹曉夏有點不知所措又有點困窘，他想推開又不知道該不該這麼做，畢竟跟紀浩然也不算不認識，但是……
總之，在尹曉夏進退兩難的時候，童宇熙從後面把紀浩然拔開，「你快滾，少在這裡煩人。」
「宇熙……」
沒想到這傢伙膽敢如此恩將仇報，那麼也就不要怪我不擇手段了……紀浩然轉頭，故意用甜膩無比的聲調喊，童宇熙忍不住全身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
他放開了尹曉夏，揚起一臉性感無比的微笑，朝童宇熙走近。童宇熙皺眉、警戒地向後退，「你想做什麼？我警告……」
童宇熙話還沒說完、尹曉夏就看見紀浩然用力把童宇熙向後推，讓他踉蹌跌坐回休息室的沙發上。他隨即跨坐上童宇熙大腿、雙手就勾著童宇熙脖子、好看的嘴唇親暱地貼近童宇熙耳畔。
「呐，不知道是誰說要借我去用？」
紀浩然低笑著說，童宇熙雙手想把紀浩然推開，「你少在這裡亂、曉夏會誤會，不要讓他……」
話還沒說完，兩人就聽見尹曉夏一下子跑來的聲音。紀浩然才回頭、就被尹曉夏用力一推、整個人就被推倒在沙發上，童宇熙也嚇了好大一跳。
尹曉夏繃緊著神情站在自己身邊，臉上掛著的大墨鏡因為剛才動作太激烈而有點滑落下來，尹曉夏緊緊握著手沒有說話。被推到一邊的紀浩然也沒有生氣，他只是訝異地坐在沙發上，看著咬著嘴唇、視線瞪著地板，顯然很激動的尹曉夏。
「曉夏？」童宇熙伸手想碰尹曉夏，卻沒想到尹曉夏竟然有點急切凌亂地、學著紀浩然剛才的動作爬上童宇熙的脖子緊緊抱住。
「不、可以這樣對宇熙。」尹曉夏雖然聲音不大、但卻很堅定，紀浩然和童宇熙一下子又都愣住。
——彷彿有個什麼東西，在童宇熙胸口敲碎了。
尹曉夏擁抱的力道相當大，讓童宇熙情不自禁地也環著尹曉夏的腰，感覺到童宇熙的回應，讓尹曉夏稍微平靜了些。
紀浩然站了起來，原來如此，他瞇著眼睛、刻意對著尹曉夏彷彿挑釁似地問：「為什麼不可以？」
這問題讓尹曉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為什麼不可以這樣？為什麼看見宇熙被那樣抱著的時候，心裡會有超級不開心、超級生氣的感覺？
尹曉夏有點困惑，他搖頭，「因為、我會不開心，會生氣。」
「為什麼要不開心要生氣？」
紀浩然不打算放過尹曉夏，他雙手抱胸靠在梳妝台邊問，尹曉夏又搖頭，他從來沒想過為什麼。
為什麼？
童宇熙目光炯炯地看著尹曉夏的側臉，就算不看表情，也知道他滿心困惑。滿心困惑啊……
尹曉夏陷入沈思，紀浩然朝童宇熙眨眨眼，比了個勝利手勢，然後抓起自己的包包就先走了。
童宇熙當然明白好友的意思。
因為尹曉夏這舉動，吊起了童宇熙的滿心期待，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有想、或者該說，他從來不敢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