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岔路(跡佐/25-23)

Posted: 20th 11 月 2019 by catatnight in 25指定, 同人, 網球王子

 
【25指定-23】分岔路(跡佐)

 

 

 

1‧

 

富麗堂皇的宴會大廳裡,悠揚的古典樂曲在人群之中流動,佐伯站在離舞台有段距離的落地窗邊。銀灰色西裝和佐伯的髮色膚色相當搭,鐵灰色的領帶襯托得他氣質高雅,宴會場裡的女性,也不時朝他觀望。

佐伯瞪著舞台前方的交響樂團發呆,首席小提琴手慷慨激昂的演奏並沒有真正傳達到他腦子裡,直到聽見麥克風打開的聲音,佐伯才猛地回過神來。

司儀在台上宣布跡部集團的總裁公開交接正式開始,他看著自己好熟悉的身影在如雷的掌聲中緩緩出現在舞台中央,一切,於是開始模糊。

腳步沈重得讓佐伯想逃離,卻無法。

他的聲音,像遙遠天際落雷,明明聽見,卻無法清晰,佐伯低頭,瞪著自己手裡還剩半杯的粉紅色香檳,他舉杯,一飲而盡。

明明,應該是甜的才對。

「請問,還需要再來一杯嗎?」

幾乎和會場賓客一般多的侍者,很快發現佐伯手裡的空杯,佐伯微笑著搖頭,隨手將空杯放上侍者手裡的托盤,「暫時不用了,謝謝。」

「我明白了,那麼祝您玩得愉快。」

侍者相當有禮貌的朝佐伯點頭微笑後離開,佐伯也微笑回禮,而後他轉頭,台上還在說話,佐伯不想看,窗外的庭院裡,同樣布置得亮麗輝煌。

他看著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忍不住低頭,苦笑。

景吾,你還記得嗎,那時候的我們,好小好小。

小得不懂放慢腳步、小得不懂懼怕、也小得以為唯有你和我,就是世界的全部。

掌聲再一次響起。

大廳裡的燈光微微調弱了些,佐伯靜靜轉過身,他看著他,牽著一位穿著雅致華麗長禮服、如同公主般的女孩緩緩步入中央。

女孩的指尖輕輕搭上他的肩,那件西裝外套,是自己今天早上,親手替他穿上的。

他的手臂輕輕環繞女孩纖腰,旁邊樂團指揮於是一個屏息,揮下指揮棒。

音樂開始流動。

究竟是舞步帶領著樂曲、或者是樂曲吸引著舞步旋轉,佐伯已經無心也無力去思考。他強迫自己別低下頭,強迫自己看著那樣微微偏暗、卻仍然華麗無比的燈光。

並不是別的誰,而是佐伯自己,不允許。

無論如何,我都不允許自己,逃避。

早該在最初,就要明白總會有這麼一天。但偏偏當時我們如此天真、懷抱著的是如此華麗而遠大的夢想,我們所謂的勇敢裡,才會沒有發覺。

沒有發覺,最需要勇氣的,就是如何面對你,和我自己。

於是,直到現在。

直到這麼真真實實看著你、聽著你的現在。

我才發覺,自己原來如此膽小,如此自私,如此不堪一擊…

 

一直想偷空檔找人,偏偏情況怎麼也不允許跡部有空檔,挽著和自家企業實力不相上下競爭對手的獨生千金,跡部帶著那樣的微笑,遊走在所有來賓之間,他太清楚今天絕對不容許失誤。

心裡牽牽掛掛的,始終只有一個。

縱使舞台上燈光強烈,讓人視線一片模糊,我仍然能夠找到你。

就如同當初那一眼,一切,便成既定。

即使當時小得不懂分辨這樣的感情,我仍然固執的要你,現在想來,那只是單純的小孩子任性罷了。

想要的東西,我一向非握進手裡不可。

而一握入手心,就絕不放。

絕不。

眼角餘光瞥見他始終靜靜站在角落,跡部胸口泛起熟悉的疼痛。從沒想過非要他如此,真的從沒想過。

他的小虎,一向是傲氣十足的、自由的、燦爛著笑的。

與其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倒不如確切的說,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

我知道,當然知道。

這,同樣是我自私的任性。

越是看見你笑容裡的壓抑與失落,就越擔心你離開。越是擔心你離開,於是我忍不住更是將你握緊在手心。

而越是握緊你,你於是越疼痛。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明白,你懂。

於是即使你那麼疼痛,那麼徬徨不安,你仍然選擇待在我身邊。

小虎、小虎,我的小虎。

終於偷到一個小小的空檔,跡部大步走向佐伯身邊,佐伯手裡不知道已經端著第幾杯香檳了,看見跡部,佐伯微笑著朝他舉了舉杯子,「總裁。」

聽見這個稱謂,讓跡部眉頭凝了起來,他伸手去按下佐伯湊近嘴邊的高腳杯,「不准這樣喊本大爺。」

佐伯的笑容有那麼瞬間僵硬了一下,跡部在心裡嘆息,這麼多年了,再怎麼逞強偽裝,自己還是清楚的。

在這種場合,無法有太過親暱的身體接觸,跡部於是伸手,替佐伯調整了一下領帶的位置,佐伯有些訝異也有些窘迫,跡部畢竟是整場的焦點,實在不適合做出這種舉動,他於是輕輕推開跡部。

「別在這裡…」

跡部看著佐伯,並沒有堅持的打算,現在這個場合也並不適切,看著佐伯的表情,知道他其實撐得很辛苦,偏偏現在的自己,又什麼都無法表示。

「先回去。」

跡部輕聲說,佐伯聽出跡部有安慰自己的意味,他淡淡的微笑,「不用在意我。」

「不好意思…」跡部還想說話,卻被後頭喊他的聲音打斷,佐伯立刻換上一張客氣的笑臉,「那麼我不打擾跡部總裁了,謝謝招待。」

幾乎是逃開的。

狼狽的。

 

景吾,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麼,讓我們走到這個地步。我們明明,一直都那麼努力的,要朝向同一個方向、同一個未來前進。

我明白現實會帶給人怎麼樣的影響,我也明白自己心裡抱持著的、對你的感情是多麼真實而有未來。

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我愛你啊,我愛你,小景。

我沒料到的,是現實竟是如此強勢的切割著我們的愛情。

於是,我自以為是的那份完成,隨著浪潮般一波波擊打而來的衝擊,緩緩、緩緩的…

離我遠去、碎裂了。

吶,景吾,告訴我,在你眼中的我們,是什麼形狀的呢?

 

 

2‧

 

在那次吻別之前,我們都沒想過會有這一天。

如果早知道,那麼,我不會走……

……無論如何,也不會。
在佐伯要離開日本、展開下一季賽程的前一天,跡部硬是排了一天假,說那天佐伯想去哪裡自己都無異議作陪,佐伯笑了一下,只說想待在家裡,哪裡都不去。

哪裡都不去。

那個微笑和那句話,抽拉著跡部胸口好痛,他突然懷念起兩個人的小時候。

佐伯明明是那麼任性自我,而自己明明是這麼驕傲霸道,究竟小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那樣微笑的?

於是越回憶,越痛得人喘不過氣。

前一天晚上,跡部極盡溫柔纏綿的擁抱了他的小虎,他讓小虎在自己手裡沈迷喘息、中毒般的聽他喘出小景,而後逼得自己也無法忍耐。

小虎啊,我雪白雪白的小虎。

破曉晨光灑落進兩人臥室裡時,佐伯靜靜窩在床上,看著趴在自己身邊、睡得好沈的跡部。今天是他好不容易排到的休假,事實上其實跡部伯父原本也不許他休,是跡部堅持無論如何都不准排事情,兩個人因為這樣,到現在都還在冷戰中。

喘不過氣的感覺,越來越鮮明。

佐伯望著熟睡的跡部,臉上明顯帶著疲憊的痕跡,他忍不住輕輕伸手,去碰觸散落在跡部眼前的髮絲。跡部哼了一聲,伸手輕輕拉扯佐伯手腕,佐伯於是乖順的就著那個姿勢,傾倒在跡部身邊。

跡部於是難得的、孩子撒嬌一般的伸手抱住佐伯,輕輕將頭埋進他胸口。

佐伯於是也蜷曲著身體伸手,好溫柔好溫柔的擁抱他。

…如果能夠只有愛就好了。

我們如果能夠只擁有彼此的愛活著,就好了。

佐伯忍不住低頭,親吻跡部的頭髮,跡部低笑,他伸手進佐伯衣服裡,那一片滑膩,自己在幾個小時前,還流連忘返的品嚐著。

夢一般的悱惻。

而美夢,總消逝得飛快。

明明上一刻他還故意霸道的關掉午間新聞扭過自己頭、瞪著自己眼睛說除了這裡不准看別的地方,這一刻已經聽見客廳的時鐘響起傍晚的音樂聲。

晚餐由跡部大少爺掌廚,佐伯看他腰間綁著黑色圍裙,熟練揮舞著平底鍋的背影,忍不住笑他說不必擔心退休以後無聊,可以去開家餐廳當主廚。

跡部一手端著香氣四溢又精緻美麗的菜餚、一手端起佐伯笑著的臉挑眉哼了一聲。

笑話,本大爺親手做的料理有這麼廉價,啊嗯?

那笑容、那神情,讓佐伯忍不住吻他。

嗯,只能給我喔,只給我。

整理行李的時候,偌大的臥室給扔得一團凌亂,佐伯放一件衣服進行李箱,就讓跡部大爺扔另一件出來。兩個人幼稚無比的在臥室裡頭吵鬧起來,到最後佐伯握緊拳朝跡部撲去,兩人滾倒進一床凌亂裡。

昏天黑地的吻。

像玩瘋了的小孩、即使過了該熄燈的時間,仍然不願入睡。

兩個人都明白,再睜眼,就是相隔幾十個日夜。

終究,黎明。

一大清早的飛機,跡部堅持不假司機及經紀人之手,每次佐伯出國,他無論當天多忙,一定要自己送他到機場。

不喜歡引人注目,也討厭與眾不同,即使有跡部提供私人專機,佐伯仍然選擇一般大眾航空,而跡部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堅持佐伯除了頭等艙不准選擇其他。

跡部將自己特殊的地位運用得淋漓盡致,不僅陪著佐伯過了海關、直到兩個人坐在無人的候機室角落。

佐伯靠著窗,跡部則靜靜坐在他身邊。

該說的話,早在跡部還沒開車送自己來之前,就已經說完了。而即使像這樣的靜默,佐伯也不願跡部離開自己身邊。

如果能夠,包括陽光如何穿透你的髮梢灑落、包括你在我耳畔呼吸的頻率,所有一切,我都貪婪的想記得。

別讓自己,有一絲一毫、可能忘掉你的機會。

直到航空公司響起廣播,請頭等艙的旅客登機,兩人才轉頭,視線交會。

佐伯朝跡部眨眼,「到了我會打給你。」

「本大爺已經不奢求你記住了。」跡部哼笑,佐伯噗哧一聲笑出來,他可愛的舉起手,「我發誓我不會…」

話還沒說完,跡部已經猛一個伸手、扯過佐伯偏頭堵住他的嘴唇。

那不單單只是一次心跳撞停。

佐伯嚇了一大跳,他連忙推開跡部,「笨蛋、這裡還有…」

「那又如何。」跡部挑眉,明明一臉目中無人,手指卻好溫柔好溫柔的滑過佐伯臉側,「…我愛你。」

那一聲愛,幾乎讓佐伯莫名鼻酸。

他低頭,手指輕輕去勾跡部的手腕,「…我也愛你。」

不想他離開的念頭突然撞進跡部腦海,讓他又是猛地一伸手,就扯住了剛轉身要走的佐伯,佐伯有些訝異的回頭,「…景吾?」

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又會有這種舉動,讓跡部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他握著佐伯的手,佐伯看著跡部,「…怎麼了?」

跡部輕輕搖頭,才緩緩鬆手,「路上小心。」

佐伯朝他微笑,「嗯,我走了。」

又來了,又是那個讓人胸口該死發痛的微笑。

莫名的緊繃,讓跡部感覺焦躁,他看著佐伯走進通道,又看著他消失在轉角,跡部很快貼上窗口,從窗邊可以看見佐伯走過和飛機相連的臨時通道。

已經數不清第幾次的分別。

每一次,我都以為自己不會再像這次、如此不捨。

而後,才會發現自己為什麼總是如此愚蠢而幼稚。

什麼總會習慣的想法,不過是欺騙自己而已。

怎麼可能會習慣,怎麼可能會釋懷?

明明是要和我最愛、最愛的人分離啊……

 

在澳洲經紀人已經訂好的飯店安頓下來之後,佐伯很習慣的要先把日常生活用品定位,畢竟會在這裡過上一段不短的時間。剛下飛機,他就打了電話給跡部報平安,而後就是一連串馬不停蹄的練習。

正式比賽的前一晚,佐伯練習結束回到飯店,沖完澡的他隨手拿起每天早上飯店會送來的報紙翻閱。

目光才掃過頭版,佐伯就僵硬了身體。

【擴大企業版圖、杉本集團與跡部企業的世紀聯姻?!】

 

 

3‧

 

砰的一聲轟然巨響,迴盪在一片死寂的辦公室裡。

「這該死的是誰決定的、誰准這麼寫的、啊嗯?」跡部鐵青著一張臉,指著桌上幾天以前的報紙怒吼。總裁辦公桌上除了那份報紙之外,其他所有東西都給跡部掃到地上去了。

送走佐伯之後立刻就出差工作的跡部,在一個星期昏天暗地的忙碌之後,直到回到公司,才得知這個消息。他當然知道這會是誰放出的風聲,也當然知道即使把怒氣出在這些下屬身上、事情並不會有多大轉圜,只是當下這股怒火無處可去。

…而最先出現在他腦海裡的,竟是佐伯那張令他心口發痛的笑臉。

辦公室裡站著的所有人都不敢出聲,跡部皺眉、嘖了一聲,「都出去!」

在清空室內之後,跡部站了起來。他背後,是一整片強化玻璃牆面,幾十層樓的高度,讓他可以把整個都心看的一清二楚。

另一邊、嵌在牆面裡的全平面電視,正在實況轉播澳洲的公開網球賽事,聽見播報員激動的聲音,讓跡部回頭。

畫面上方,選手一個飛躍,用扣殺球得分,同時也以直落三的成績,奪得晉級的資格。

虎次郎…

跡部看著螢幕,鏡頭帶到佐伯剛和對手致意完走回場邊,明明用這麼優秀的成績贏了,跡部卻看著他低頭,那一瞬間的眼神裡,有露骨而氾濫的寂寞。

他知道了。

即使兩人相隔千里之遙,跡部仍然一眼就看出佐伯的落寞,他咬了咬牙,抓起手機按下撥號。電視螢幕上的畫面切換到跡部特別派人、在比賽時全程幫佐伯攝影的攝影機。

電話在接通的時候,跡部看見佐伯正在整理行李,球場上人聲鼎沸,是佐伯的經紀人在一旁提醒他有電話,佐伯這才抬頭、伸手接過。

跡部瞪著螢幕等佐伯接,而後看著佐伯凝視他的手機,再轉頭,對上跡部的攝影機。

那眼神,幾乎撞停了跡部的心跳。

佐伯略低了一下頭,輕輕露出一個苦笑,他朝鏡頭微微搖了搖頭,然後舉起手裡的電話,跡部清晰的看見佐伯按下去的動作。

耳邊,於是傳來電話被切斷的嘟嘟聲。

「該死、你為什麼不肯接!」

跡部有些失控的朝電視吼,佐伯當然不可能聽得見。他煩躁的來回踱步,自己出差的事情,佐伯是知道的,忙得整整一個星期沒空聯絡,他也覺得佐伯應該能夠理解,但是明知道自己就看著,也明知道自己打電話就為了向他解釋,他卻當著自己的面,拒絕。

這不是你第一次拒絕溝通,卻是…最讓我不安的一次。

跡部難得帶著沮喪不安的情緒坐回椅子上。他低頭,瞪著自己剛才拍上桌的手機。

其實應該繼續打的,無論你掛我幾次電話,我都應該繼續打到你接為止。但看了你的那個表情,我無論如何,做不到。

小虎,我其實,一直都在逼迫著你,對吧?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不會再因為我工作晚歸跟我賭氣,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會帶著那樣的微笑,告訴我沒關係,不用在意…?

 

看著自己的手機,佐伯當然明白跡部不會再打來。自己都已經做得那麼明顯了,那位心高氣傲的大少爺,自然也不會再笨得自討沒趣。

他大字形躺在床上,房間裡頭明亮的燈光,讓人看著感覺有點暈眩。地上還放著那時候的報紙,佐伯有點神經質的笑了起來。

他抬手,蓋住了自己的雙眼。

景吾,你想告訴我,沒那回事,對吧。我當然知道。我當然知道你有多愛我,我想你應該也明白,我有多麼愛你。

我們,從那麼小那麼小的時候,心裡就有同樣的念頭。

想和你在一起,無論如何都要在一起。於是幼小的我們,懷抱著美好的憧憬和對彼此的愛意,一起走到這裡。

吶,小景,究竟是我們的愛淡了,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

無論這次的事情是有或者沒有,對我來說,都已經沒有太大的差別了。打從參加了你的交接晚宴開始,我就已經很清楚。

這已經不單單是我愛你,你愛我而已。

人啊,越是長大,就越會明白所謂的無可奈何。

就算這一次是空穴來風,下一次呢?沒有人不會想讓自己手上的事業擴大,我也是個男人,我很清楚。

贏了一場,就會想再贏、直到站上頂點,仍然伸長著脖子尋找更高的立足之處。

我知道你的企圖心,打從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就清清楚楚。若是真能夠為你的事業帶來那麼大的利益,那麼我想,你會相當相當痛苦。

對你來說,我,或者是你的事業,也許是足夠放上天秤衡量的兩方。但是我們都太明白,這世界,不單單只有我們而已。

景吾,你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麼嗎?

…我最害怕的,是明知道你有多麼痛苦,而我卻無能為力替你減輕。

我明明這麼愛你,明明這麼愛。

佐伯抱著自己的手機,一個翻身趴躺進床裡,他緊緊的抱著手機、彷彿懷中的是遠在海角天涯的戀人。

想哭的感覺,並不意外。

當初的我們,若是早知道會有今天,那麼我還能如此執著的一定要你嗎?

小景,你也還會如此堅定的非我不可嗎?

現在的我,好想見你。

我好想看著你,聽你的呼吸心跳,呼吸著你的味道,然後感覺和你擁抱著的溫度。如果能夠這樣,那麼我想,我會更有力量,也會更堅定,我是愛你的。

於是我,好怕見到你。

我怕我見了你,發覺自己竟然是如此眷戀、如此愛著、如此不想離開你。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這麼痛苦。

我明明愛你,又會逼得你痛苦,我明明最怕看見你難過,偏偏又控制不了自己。

吶,景吾,你教我好不好…

…我該怎麼辦才好?

 

 

4‧

 

「總裁,跡部老爺在線上。」

坐在辦公室裡,忙得翻天覆地的跡部聽見父親在線上,他明顯的皺了皺眉頭,身旁的幾個總裁特助,一聽見是跡部老爺,立刻放下手裡的工作。跟著跡部工作這麼久,他們都知道總裁不喜歡在談論私事的時候有人在場。

最近總裁的心情一直相當暴躁,雖然工作仍然能夠完美完成,不過所有人都因為總裁的心情而感覺加倍的壓力。跟著跡部比較久、又是直接每天貼身的這幾個特助們,都知道總裁其實有個從小交往到現在的同性戀人,這也是當初跡部堅持在辦公室裡頭加裝那台全平面液晶電視的原因。

佐伯虎次郎,日本網球界裡少數幾名擠身世界排名的知名選手。

因為跡部正在私人電話中,幾個特助得以忙裡偷閒,來到特助專用的休息室喝杯咖啡。這通電話一講起來,恐怕又要半個小時左右了。

幾個人面色凝重的圍著休息室裡的桌子,各自端著想喝的飲料,卻又沒人真的在喝。

把一頭長髮俐落盤在腦後、妝很完美的伶音小姐低頭,眨眼的時候濃長睫毛也隨著顫動,「落合先生,你覺得…」

「一定又是婚事吧。」落合先生沒有回答,旁邊看起來比他年輕一些的細山先生喝了一口他的茶,「這下子總裁的心情一定又差到谷底了。」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啊,畢竟…」落合先生也喝了一口咖啡,「再怎麼相愛,也必須面對現實。」

這句話說出口,休息室裡頭沒有人再說話。畢竟是上司的私事,作下屬的怎麼也不好多嘴,三個人低頭,靜靜喝著各自的飲料,直到內線響起,秘書轉達跡部要大家回去工作為止。

跡部的臉色,果然更是難看了。

就如同幾個特助們猜測的,跡部老先生打電話來,無非又是催促跡部決定和杉本家的婚事,自從上次跡部老先生擅自披露上媒體的風聲之後,每天都有數不清的媒體、二十四小時守候在跡部四周,就為了要把這個堪稱世紀聯姻的事件弄個清楚。

跡部當然知道,為了自己的事業,和杉本集團聯姻是最完美的選擇,無論是商場上的地位確立、政壇上能多出多少幫助,無論哪一方面,都足以直接影響跡部集團的未來。

選擇最快到達目標的道路,一向是在商場上成功的不二法則。

但是、但是。

我有絕對不放手的人。

不是不想放,不是不能放。

是不放。

雖然把掌控集團的權力移交給跡部,但身為會長,實權仍然握在跡部老爺手裡。兩個人爭執不休的,除了跡部不願意答應婚事之外,當然也包括了威脅利誘的手段。

就是因為深知跡部的實力,跡部老爺才願意把總裁這個位置移交給兒子。他無法明白的,就是明明景吾這麼有能力、這麼果決有影響力,對集團的未來也有實質的規劃。

偏偏就是不願結婚。

且不論對象,從小到大,雖然從未管過他的交友戀愛,也從來沒聽他帶過那個女孩回家。當然自己不常在家應該也有關係,但即使如此,從家裡那些下人嘴裡也應該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才對。

看來,唯一的可能,也許就是自己最不願去想的那個可能了。

 

佐伯再怎麼樣、也想不到自己都已經遠在地球的另一邊了,還能看到這種如同連續劇一樣的情節,在自己眼前真實上演。

他雙手抱胸,看著自己面前桌上打開的皮箱。裡頭擺滿成捆的萬元大鈔,面前是自己沒看過的人,「跡部老爺說,這些年來謝謝您成為景吾少爺的摯友,以後也請您身為景吾少爺的『友人』,多多指教。」

講話講的很圓融,但佐伯當然明白來人話裡的意思,或者說他當然明白跡部老爺的意思。總而言之,那一箱也就是所謂的分手費?

這情況讓佐伯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些,你們拿回去吧,我不需要。」佐伯笑著說,「以後也請你們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我想,你們的景吾少爺應該也很受不了連自己的『交友』都需要用到錢吧?」

賽季就要結束了,佐伯這一季的成績打進了前四強,對於贊助廠商來說已經相當滿足,除了代言商品的廣告持續不斷邀約之外,也有做不完的媒體採訪。

這是第一次,佐伯認真考慮在澳洲的賽事結束之後,不回到日本。

景吾,我想,這應該並不代表我不愛你了。

只是我們也許都必須對現實做出一些不得不的妥協和讓步。

…你應該會很生氣、很生氣吧。

對不起,景吾,我想我……

 

這已經是第數不清次的,幾個特助忙著清理一片狼籍的總裁辦公室了。

伶音小姐邊蹲在地上去清理地毯裡頭的玻璃碎片邊擦眼淚,落合先生正在打電話請專屬的清潔公司立刻過來,細山先生則在跟秘書確認更改總裁進辦公室和接下來幾天開會的時間。

螢幕雖然已經碎裂、但電視裡仍然播放著從地球另一端傳回來的畫面。

也許是因為設定了重複播放的關係,剛剛才結束的這段影像,在一小段晃動不已的雜訊之後,又開始重頭來過。

那個背景,看起來是飯店裡頭的高級蜜月套房。

坐在沙發裡看著鏡頭的,就是日本知名的網球選手佐伯虎次郎。

辦公室裡的所有人都因為忙碌,沒有空去看螢幕,但說話的聲音,卻讓每個人都聽得很清楚。

其實在選擇這種方式之前,佐伯的確掙扎了很久。

也許,這對我們來說,都是最好的。

他坐在自己拜託攝影師幫忙固定好的鏡頭前,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要太過不自然,看見錄影開始的紅光,佐伯才微微偏頭,輕輕笑了起來。

景吾,好久不見。

抱歉上次沒有接你的電話,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想,你應該也能夠懂得我的選擇,對吧。

這次的比賽我的成績還不錯,你都看了嗎?我知道你一定會挑眉毛說要是本大爺的話可不只這樣什麼的,不過這是我努力的成果,我希望你也能看看。

…吶,景吾,我想,我們都沒想過,這條路的盡頭竟然不是筆直的。

講到這裡,佐伯控制不了自己閃動了一下眼光,但他並沒有別過頭,而是選擇繼續說。

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選擇另一個未來,就像我們從來不曾預期到,在路的盡頭會出現岔路一樣。

景吾,這次賽季結束,我不回去了。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喔。

 

 

5‧

 

我做了夢。

夢裡,是爭吵。我們從小到大,吵過好多次,也打過好多次。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麼吵、為了什麼打,你還記得嗎?

我夢見自己吻你。

我夢見自己說愛你。

我愛你,所以不要生氣,不要離開我,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夢見小時候。

你笑得好開心,轉頭看著我,在那樣的風裡陽光裡,在我眼裡的你…

唯一的,獨一無二的…

…永恆的。

 

還沒睜開眼睛,佐伯的第一個動作是翻身,把自己按進枕頭裡,這裡沒有自己熟悉的味道,身邊沒有自己想念的體溫…

於是更深刻的體認,一個人。

我明明和你身在同一個國家,同一個都市,我明明和你呼吸著相同的空氣,看著相同的天空。

一個人的感覺,卻鮮明的讓人喘不過氣。

在一起的時間太過久長,以致於我竟然沒發現自己已經忘了怎麼一個人生活,明明選擇離開的人是我…

距離上一次賽季結束,已經又過了兩個月。按照佐伯的要求,經紀人幫他在市郊住宅區找了一個還算大的套房,雖然佐伯的收入已經足夠讓他買下相當高級的住處,他卻沒有要購屋的打算。

雖然沒有比賽,但佐伯每天都還是會按照教練替自己排的時間表練習,他總是一大早就起床,跑步兩個小時好維持基本體力,然後才是到指定的運動中心,開始自己每天的例行練習。傍晚練習結束,他會再跑兩個小時,才回到家。

總是非得讓自己累得剩下洗澡上床的力氣不可。

……這是逃避,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明明選擇了逃開,卻又懦弱的只敢選擇這個有你在的地方,每當在報紙上又看見關於你的消息,我才能發現,原來自己還感受得到疼痛…

原來自己,始終這麼愛,這麼愛。

今天原本也有練習,但因為昨天起佐伯就有輕微的發燒,加上最近天氣漸漸已經涼了,所以教練要他接下來幾天好好在家裡休息。

把身體調理好,是身為一個職業運動選手最基本的觀念。

分不清楚現在究竟幾點,佐伯伸手、盲目的去摸索床頭的鬧鐘,沒想到手指一撥、卻將鬧鐘撥掉了下來,哐噹一聲掉在地上。

「嘖…」佐伯皺眉,上半身探出床邊想撿,卻沒想到頭下腳上的結果,是讓自己一陣頭暈目眩,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佐伯已經整個人從床上滾了下去。

「好痛…」雖然毫無防備摔下去的確疼痛,幸好他裹著被子,佐伯乾脆裹著自己趴在地上,瞪著眼前翻倒的時鐘。

…才中午啊…

他扭了扭身體,然後讓自己包著被子坐起來,環顧四周,整個房間裡除了基本生活用品之外,完全沒有多餘的東西。

佐伯有些自嘲的笑了起來。

說到底,自己從來也沒把那裡以外的地方當作過所謂「回去的地方」。無論是任何一個國家的飯店房間也好、現在自己身處的…這裡也好。

是我自己不要的。

…是我自己,開口說了,不要。

 

從一大早就馬不停蹄的會議,讓跡部一張本來已經夠冷的表情、更是冷得讓四周空氣都凍結,下午的行程是到集團旗下其中一個飯店視察開會,坐在加長型的禮車裡,跡部正一臉冰冷的凝視窗外,邊聽著坐在自己面前特助正在簡報這半年來飯店的各項狀況。

窗外風景不斷閃過跡部眼前,特助的聲音彷彿風聲一般掠過耳畔,果然不該要司機走這條路,這裡是…

跡部像是跟誰有仇似的瞪著外面,從那一天起,跡部滿腦子都是他在影片裡頭的那個表情。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喔。

跡部忍不住緊緊握拳。

說憤怒,是的,自己也許一輩子都不曾如此憤怒過。

你明明知道我對你有多執著,你明明那麼清楚,卻仍舊選擇離開我。

說迷惘,是的,自己也許一輩子都不曾如此迷惘過。

我明知道,要你留在我身邊會讓你如此痛苦,我卻沒有打算放手。我明知道自己越是放不了手,就會對你造成更大的傷害,我卻…

以致於即使你選擇了主動離開,卻還是對我懷抱著罪惡感。

…所以你才露出那樣的表情,對嗎,虎次郎?

在那之後,跡部雖然壓抑下了聯絡佐伯的衝動,卻還是要人查了他在日本的住址,而後再壓抑下去找他的衝動。

如果這是你唯一能做出的選擇,那麼,就當作是我還給你的。包括強留你在我身邊的那些苦痛、那些折磨,現在我放你走,同時也懲罰自己…

沒有能力消彌你的不安,也無能為力減輕你的痛苦。

直到今天所有的工作都結束,已經將近午夜。跡部難得的拒絕了司機和保鏢,選擇自己一個人散步回到住處。

他刻意的避開了大馬路,穿過白天經過的那個住宅區,而後在路邊停了下來。從西裝外套裡掏出煙,點上,深吸,而後吐息。

白煙於是緩緩繚繞,散去。

跡部抬頭的方向,隔著兩條小巷子,是一棟外觀相當高級的大廈,最頂樓,是他住的地方。

放在口袋裡的手,忍不住緊緊握了起來。

我明明知道你就在那裡,就在那裡。

住宅區裡相當安靜,這個時候也沒有人經過,跡部靜靜的站在街燈下,佐伯的住處燈並沒有亮,是已經睡了吧。他向來不能熬夜,雖然總要他先睡,他卻總是堅持非等到自己下班回到家之後才肯乖乖上床,於是自己在回家後的第一件事,總是把已經窩在沙發裡睡著的戀人給抱回房。

從和自己有一段距離的巷口,傳來微弱的腳步聲。跡部轉頭看了一眼,就靜靜的站進旁邊圍牆的陰影裡。畢竟這張臉現在太多人認識,無論什麼時候被認出來,對自己都不是一件好事。

規律的腳步聲,聽起來像是在跑步,但彷彿有越跑越慢的感覺,這個時間還在跑步?這傢伙一定是神經病,跡部心想,煙抽完,雖然滿心不捨,要是再不離開,那恐怕那些下人們又要囉唆了…

跡部轉頭,打算再看一眼佐伯的住處,回頭的同時,恰好一個人影晃過眼前。

那一眼,停了跡部的心跳。

眼前的人影在街燈下搖晃了一下,而後毫無預警的向前倒了下去。

「虎次郎!」

 

 

6‧

 

我不想再這樣下去。

明明那麼想見你、卻必須要離得你遠遠的,明明那麼想念你的聲音,卻只能從電視新聞裡聽見你冷冷的語氣…

我明明,如此想念著你的擁抱,卻只能在夢裡碰觸你的溫度。

景吾,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太膽小、所以…

 

頭一次,有這麼不知所措的感覺。

跡部煩躁的在佐伯的房間裡踱步,怎麼也沒想到這傢伙竟然會在這種時候還在跑步、跑步也就算了,怎麼會發燒得這麼厲害?

要是平時的跡部,面對這種情況、當然是二話不說送自家醫院再說,但現在自己因為拒絕父親湊合的婚姻,和父親的關係緊繃至冰點,佐伯是知道這個情況、不想讓自己困擾才選擇離開,這當然跡部也懂。

就是因為這樣,送自家醫院是不可能的,但要讓跡部信任路上隨便醫院的醫生,那還不如他自己來開藥比較快。

以為不會見到、自己卻滿心牽掛著的戀人,不但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還就這麼暈厥過去。這一切都突如其來得讓人無法接受。

直到門鈴響起,跡部才衝到門邊開門,「該死、太慢了…」

「先讓手塚進去再說。」跡部還沒罵完,不二已經輕輕推開跡部,手塚很快走進房,在佐伯床邊打開自己拎來的醫藥箱。

跡部緊張的湊到手塚身邊,手塚才正準備把聽診器貼上佐伯胸口,跡部就忍不住開口,「不准碰到他…」

「景吾。」不二皺眉,他忍不住拉扯跡部,「你冷靜一點。」

「要本大爺冷靜?」跡部猛地轉頭,他提高了聲音,「這要人怎麼冷靜的下來?這傢伙就這麼暈過去了,啊嗯?」

「至少先讓手塚看完再說。」不二定定握著跡部的手腕,看著跡部,跡部一雙因為急躁而猶疑不定的目光,才漸漸在不二的凝視裡平靜下來。

他輕輕扭了扭手,不二於是放開他,手塚也正好從佐伯身邊站起來,跡部雙手抱胸,等待手塚說話,手塚先看了不二一眼,才看向跡部,「重感冒,有點脫水,再拖下去可能肺炎。」

「小虎看起來好蒼白…」不二看著佐伯,心疼不已,手塚推了推眼鏡,「讓他打完這瓶點滴,應該會好一點。」

原來,在不二邊聽跡部說明佐伯的狀況、邊轉述給手塚聽之後,手塚就已經大概做出可能的判斷、所以帶了一些可能會用到的藥品來。

幸好手塚不是在大醫院工作、而是選擇自己開診所,所以能自由用藥。他很快的幫佐伯打上點滴,然後在佐伯房間裡唯一一張桌子上,把自己帶來的藥鋪開。

「這個,等他醒來之後吃…」

「要先吃東西吧?」跡部插嘴,手塚搖頭,「不用,我挑過。這些,三餐飯後吃,這個睡前吃,至少和晚餐的藥隔四個小時,總共三天份。」

手塚邊說,不二邊很快用筆在裝藥的透明小袋子上做註記,然後才站起來,手塚看了看點滴,大概還要一陣子。跡部和佐伯的狀況他自然也從不二那裡大略瞭解,於是他牽起不二的手,「等點滴打完了,隨時打電話給我,我們會在附近。」

跡部點頭,不二有點擔心,他看著跡部,「你沒事吧?」

「少囉唆。」跡部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不二也沒在意,他伸手、一把扯住跡部衣領,一路拖著他到玄關前的小燈下,跡部只差沒大罵,「不二周助、你…」

「…看起來是沒事。」不二在仔細檢查過跡部的臉色之後,這才露出微笑,他握了握手塚的手,「那我們等下再過來,順便幫你帶宵夜。」

「本大爺才不需…」

跡部話還沒有說完,不二已經帶著甜甜的微笑,跟手塚兩個人關門出去了。

「嘖…」

整個房間,只開著玄關燈。

跡部並沒有要打開其他燈的念頭,他一點也不想吵醒病人。有好一陣子,跡部只是靠在玄關邊,看著躺在窗邊床上的佐伯。

點滴瓶裡的藥,透過窗外微弱的光線,反射著晶瑩光澤。

…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默默看著離自己有一段距離的戀人,像是怕太靠近、他就會消失似的,跡部直接靠著玄關牆邊坐了下來。

木質地板發出輕微的撞擊聲。

這個房間,一切都簡單粗糙的讓跡部心痛。

進門,是小小的玄關,旁邊的牆壁裡有嵌入式的鞋櫃和傘架。玄關的左邊是小卻完整的系統廚具,冰箱擺在最旁邊,裡頭除了幾瓶調味料,什麼都沒有。另一邊則是廁所、浴室兼洗衣室,陽台在最後面。

剩下的空間,是起居室兼臥房。

佐伯沒有用床,只把床墊放在最靠近窗戶的地板上,一張小小的和室桌,拿來當茶几、也當餐桌,然後是整面牆的收納櫃,櫃子旁邊有一套音響。

跡部當然知道,佐伯可以什麼都沒有,就是不能沒有音響。

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自己所認識的佐伯虎次郎,不是這樣的。

跡部低頭,按住了自己的臉。

…你…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把這裡當作家。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算三餐都有廚師,你最喜歡的仍然是自己動手,最愛抱怨東西被僕人收得太整齊、自己反而找不到,然後任性的把喜歡聽的CD、喜歡看的電影和書都亂丟在房間四周,不准別人整理。

這裡,太整齊、太空曠,太…冷。

在點滴快結束的時候,跡部打了電話給不二,不二和手塚回來的同時,也帶了一些他們兩個人從附近24小時超市買回來的簡單食材,然後也沒有多做停留。

跡部走進床邊,因為打了點滴,手塚說正在退燒會出汗,跡部翻了翻佐伯的衣櫃,翻出他常穿的睡衣,然後弄了幾條熱毛巾,才又到佐伯身邊替他整理。

果然衣服都濕了…

跡部輕輕掀開佐伯的被子,然後熟練的替他脫下衣服。

那副身體,蒼白消瘦的讓跡部簡直忍不住想破口大罵。

胸口哽著的情緒、疼痛得讓跡部煩躁不堪卻又無能為力,他凝視著佐伯,輕柔的替他擦汗。

直到為了替佐伯擦拭背後、跡部不得不輕柔擁著佐伯坐起身靠進自己懷裡,佐伯才輕輕哼出聲音。

「……」

「忍耐一下。」跡部低聲安撫昏睡中的佐伯,他一手輕輕按著佐伯的頭,不讓他從自己肩頭滑落,一手快速的替佐伯擦身體,結束之後,他順手又抓起放在一旁的睡衣替佐伯蓋上。

「唔嗯…」佐伯昏沈的發出聲音,跡部抱著佐伯,幫著他把手套進衣袖裡,才又撐著他整個人的重量,讓他躺回枕頭上。

才抽手,跡部就感覺眼前一晃。

他有些訝異的抬頭,身下的佐伯,明明沒醒,雙手卻柔柔掛上自己脖子,跡部僵硬住身體,在視線裡,他看見佐伯動了動那雙自己好想念的嘴唇。

「…別……」

跡部怔愣的看著根本沒有清醒過來的戀人,「虎次郎…」

「……夢…離、我……」

直到跡部總算聽出佐伯不斷重複夢囈的句子究竟是什麼,他才再也忍不住的,彎腰緊緊抱住自己思念欲狂的戀人。

──別走…

別連在夢裡都離開我──…

 

 
7‧

 

因為擁抱的溫度太過真切,所以不願睜眼──…

──深怕光亮,讓所有一切,幻滅。

當大腦漸漸有意識,佐伯才輕輕的翻動了身體。身體好重…

…不太對。

「…唔…」佐伯習慣性的抬手摀住眼睛,我…應該…

…在跑步…才對?

先緊緊皺眉頭,才慢慢睜開眼睛。有那麼瞬間,眼前的一切,都好模糊。佐伯用力撐起自己的身體坐了起來。

天…已經亮了。

他有些茫然的低頭,發現自己身上換穿了一套不應該穿在身上的睡衣,他轉頭,才發現桌子上放著幾個盤子,裡面明顯的有食物。

佐伯猛一下從床上跳下來,他連爬帶跑的往桌邊趴,一看見菜色,眼淚就不受控制的掉出來。

景……

佐伯坐倒在地上,發出悶悶的聲響,他輕輕環抱住自己的身體。

…所以…那不是夢…?

在桌上的幾個簡單的菜旁,整齊放著乾淨、沒用過的碗筷,在下面壓了一張紙條,佐伯輕輕抽了起來。

是跡部寫的。

我撿你回來的。醒了的話先吃藥,藥上面都寫了吃的時間,記得吃、吃完才准練習。菜吃不完就扔了吧。
相信我。

短短的兩行字,看得佐伯停不下眼淚。他頭一次發現自己原來軟弱成這樣,那些菜,一看就知道是跡部自己做的,都是自己愛吃的菜。

他說他撿我回來的,表示我果然在路上暈過去了?但他怎麼會在這裡……?

和跡部在一起的時光這麼久長,佐伯也能猜到跡部不留下來的原因。

因為,選擇離開的人,是我。

跡部留下來的字條裡,沒有想念、沒有愛也沒有責怪。

唯一的要求,是相信他。

佐伯忍不住緊緊握著字條在手心,眼淚滴落,滲透進指縫間,他才又連忙攤開手,胡亂在身上抹乾,免得沾濕了字條。

「嗯、嗯…」佐伯握著字條,緊緊按在自己心口,「…我相信你喔,我相信你…」

 

切換完最後一張簡報,除了從窗簾縫隙透進的陽光,偌大的會議室裡,一片漆黑。

長橢圓形的會議桌,坐滿了各高級主管,而在面對整片牆壁螢幕的另一邊,則是魔術玻璃。魔術玻璃的另一頭,是另一個會議室,不同的是,坐在桌邊的,是跡部集團的股東會全員。

做簡報的,是跡部身邊最資深的特助,簡報內容,則是跡部在成為總裁這一年來所有已簽約、即將簽約和所有表示有好的往來企業,簡報中除了評估可能有的風險和意外之外,在最後,則是在計算過所有確定可簽約的合約內容後,跡部集團所能獲得的最高利益及成長。

實現的可能性,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

另一個會議室裡,做簡報的,則是身為總裁的跡部景吾。

在那頭的簡報結束後,跡部輕輕切換了手裡的按鈕,可以清楚看見對面會議室的整面玻璃,於是瞬間轉換成白色,一直站在一旁準備的特助也立刻打開單槍,投影出跡部要的畫面。

跡部輕輕揚手,紅外線光點,於是投射在畫面上。

「這裡,是剛才各位看見的結果。」跡部淡淡的表示,光點平移到另一邊,「而這裡,則是聯姻後推算出的可得利益等綜合結果。」

輕微的喀嚓聲,跡部關掉了手裡的紅外線筆。他在身邊的總裁椅上坐了下來,然後一個轉身,面對所有的股東們。

而在他正前方,則是自己的父親。

「那麼,針對聯姻與否,請各位股東做出選擇。」

跡部微微揚起唇角,這麼說。

整個空間,突然瀰漫一片低語,跡部冷眼看著這一切,然後看見會議桌上、每個座位前的燈都亮了起來。

 

再踏進成田機場,已經又過了將近半年。搶進了世界排名前二十的好成績,讓佐伯才出關,就被媒體包圍,要不是經紀人幫他擋著,佐伯簡直缺氧。

他露出面對鏡頭時一貫的禮貌微笑,好讓自己被拍起來不會那麼沒精神。而事實上長途飛行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現在的他只想回家好好睡個覺。

回家……

佐伯低頭,幸好太陽眼鏡夠大、應該擋得住自己的表情,他苦笑。

…無論如何,我都回到這個有你在的地方。

無論如何,我都在這裡。

──無論如何,我都相信你。

放在上衣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佐伯掀開,貼近耳邊。

『歡迎回來。』

聽見那個聲音,佐伯幾乎呆楞在原地。

那頭的跡部,聲音帶著些許不確定,那樣不可一世的跡部…

那樣驕傲的跡部景吾。

「你…」還沒來得及開口,佐伯就感覺包圍在自己身邊的媒體有了一些騷動,這讓他抬頭。

越過雜亂喧鬧的人群,視線的盡頭,跡部站在那裡。

他遙遙望著佐伯,拿著手機,『吶,聽清楚本大爺要說的話。』

佐伯呆楞的站在那裡,媒體發現跡部,立刻又蜂擁而上的追問他婚事,那一切一切,看得聽得人好痛。

好痛。

等所有媒體都圍繞在自己身邊了之後,跡部看著佐伯,拿著手機,開口。

『聽清楚,這是跡部集團總裁跡部景吾的正式聲明。我,跡部景吾,在擁有跡部集團管理權的期間內,不會跟任何人結婚。』

這個宣言一出,鎂光燈閃個不停,在一片記者提問的混亂聲中,跡部回答了其中一個問題。

『本大爺是不是有交往中的對象,啊嗯?』跡部挑眉,當他帶著傲氣笑容的眼神回到佐伯凝視著自己的目光裡時,所有的採訪媒體也都跟著轉頭。

有那麼片刻,是一片寧靜的。

『快跑!』

跡部抓到這個空檔,他快速的對手機說,聽見跡部這麼喊,佐伯下意識的把手中行李往旁邊丟、開始往前狂奔。

喧鬧聲轟然。

明明相隔那麼遠,佐伯卻太清楚跡部會去哪裡,他狂奔著一路閃過所有旅客、把媒體甩得老遠,他往外衝,閃過所有接人的車輛,然後看見跡部也從另一頭衝了出來。

停在機場外圍的角落,是跡部的車,每次他來接機,都會挑這種人少的角落。

佐伯的腳步完全沒有停下來,跡部也沒有,兩個人的距離越是拉近,佐伯就感覺自己越是喘不過氣。

直到他在車前,重重撞進跡部的胸口裡。

明明都還大口大口喘著氣,在碰觸到彼此的當下,兩個人就再也忍不住衝動的吻住對方。跡部擁抱的力道逼得佐伯站不穩、不斷向前踉蹌,而跡部並沒有想放鬆的念頭,他一路後退、直到背靠上自己的車門。

「…小虎、小虎…」跡部急切的喘息只有在最親暱的時候才會喊出的稱謂,佐伯這才有如大夢初醒一般的、猛地推開他。

眼前黑影一晃,跡部還來不及閃避,就已經被佐伯狠狠揮了一拳在臉上。

「跡部景吾、你這個大白癡!」

佐伯大吼,跡部沒有回嘴也沒有還手,佐伯繼續出手,跡部讓他打得站不穩,卻又任憑佐伯對自己叫罵,「誰要你講這種話的?你明明知道講出這種話要付出多大代價、為什麼還要這麼做?那是你一輩子的事業啊、是你花了那麼久時間才到手的東西啊…」

佐伯已經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為什麼流淚了。

「……都多大的人了還分不清楚事情的重要性……」

而後跡部總算伸手,去握住了佐伯的手腕。

佐伯掙扎著想離開,卻又因為動作太軟弱、而讓人明白他根本沒有要人放手的念頭。跡部低頭,兩頰都好痛,這傢伙來真的…

「…對不起。」看著自己面前崩潰了的佐伯,再怎麼不可一世、高傲自大的跡部景吾,滿心也只剩下這句話。

佐伯抬頭,映入跡部眼底的,是自己日日夜夜、瘋狂想念著的容顏。跡部忍不住伸手,輕輕碰觸。

明明被自己打得兩頰都紅腫了,佐伯還是看見了他臉上掛著的微笑。

「那些事情,你都不必擔心,以後都再也不會發生。」

「…景…吾…?」雖然一個字一個字佐伯都聽得清楚,但是他完全不明白跡部的意思。

跡部愛憐的將佐伯再一次拉進自己懷裡。

「我保證,再也不會。」

佐伯抬頭,跡部忍不住低頭又吻他,佐伯眨眼,疑問還沒出口,跡部就已經給了他保證。

「回去之後,本大爺再慢慢向你解釋,你相信我的,啊嗯?」佐伯看著跡部,那對眼裡閃動著的,是自己好熟悉好熟悉的。

那些愛啊、疼痛啊,想念啊,就算都不說出口也沒有關係。

佐伯低頭,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好平復自己過快的心跳,然後他才再一次抬頭。

那微笑,燦爛得讓跡部窒息。

「嗯,我相信你。」
於是,直到在那段分岔路的盡頭,我們才發現。

────終點,是同一個目的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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