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也許是因為剛才的一陣崩潰大哭，讓許皓鈞有點呆滯地坐在沙發上。許紹綸從後頭喊他：「皓皓，到床上睡。」
許皓鈞有點遲鈍地搖頭，「我、才不要睡那傢伙的床……」這理由讓許紹綸忍不住笑出來，他走上前、直接彎腰把許皓鈞抱起來，「不要任性，睡床上。」
「哥、……」明明是哥哥常對自己做的動作，現在卻又讓許皓鈞忍不住想哭的感覺，他難得地想掙扎、卻無法讓許紹綸放手。
「皓皓，聽話。」許紹綸把人放在自己平時習慣的那一邊，然後才輕輕按了按許皓鈞的頭說。許皓鈞擋起眼睛翻過身，有點消極地把自己縮進有哥哥氣息的被子裡頭。
許紹綸微笑，沒有打算再吵弟弟，他離開床，坐上只有幾步距離遠的沙發，習慣性地打開了電視。窩在被子裡頭的許皓鈞、忍不住偷偷露出一對眼睛看著哥哥的背影，視線越過他肩頭、看向電視裡頭正在播放的那支MV。
然後他清楚聽見許紹綸低聲嘆息，還有好輕、好輕說話的聲音。
小然。
許皓鈞忍不住再次把自己緊緊蓋進被子裡。
兩週後，忙瘋了的紀浩然好不容易排出了一個週末，兩人說好許紹綸去接紀浩然下通告，然後再直接到許紹綸家去吃飯。
早上，童宇熙拉著尹曉夏跑去許紹綸那裡吵他起床。許紹綸邊埋怨、邊還是乖乖起床幫兩人作早餐。童宇熙自以為小孩的坐在餐桌邊吵鬧著要吃炒蛋，尹曉夏則靜靜地坐在吵鬧不休的童宇熙身邊。
「小夏天，你呢？」對於童宇熙在那裡要求什麼高規格擺盤的囉唆視而不見，許紹綸轉頭問尹曉夏，尹曉夏很快回答，「我跟宇熙一樣的就好了。」
「真是我的好老婆……」聽見尹曉夏這麼說，童宇熙簡直感動到不行，他浮誇地伸手去抱尹曉夏、卻被尹曉夏毫不留情地推開，「走開，你好吵喔。」被親親戀人那麼露骨的嫌棄、讓童宇熙忍不住哭喪著臉想尋求安慰，許紹綸忙著食物、卻又忍不住微笑。
他當然知道童宇熙為什麼現在會在這裡，又為什麼會那麼吵鬧，這傢伙明明也忙得要命的，說來說去、也不過就是為了想給自己一點支持和溫暖。
從以前到現在，他都是這樣。
食物上桌之後，童宇熙簡直迫不及待，尹曉夏則一如往常地小口小口慢慢吃。許紹綸坐在兩人對面，吃沒兩口、他突然放下手裡的餐具，抬頭看著童宇熙。
「shaun，記得那天晚上在海邊的事嗎？」
童宇熙抬頭，許紹綸嘴裡說的畢竟是好久之前的往事，即使是童宇熙也還是愣了兩秒才會意到他的意思，「嗯？」
「我突然想到那個時候你問過我許了什麼願，想知道嗎？」許紹綸試探性的問題，讓童宇熙眨眨眼睛笑了起來，「喔？事到如今才想對我表白嗎？」
「阿綸……要跟宇熙表白？」坐在一旁始終默默吃早餐的尹曉夏，聽見關鍵字、忍不住咬著叉子抬頭瞪大眼睛，許紹綸搖頭嘆息，「小夏天，別聽你家那個亂扯。」
尹曉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紀浩然的通告在中午以前就結束了，為了不讓虎視耽耽的媒體發現，所以是由童宇熙開車，帶著尹曉夏和許紹綸到廣告片場。
三人到的時候，紀浩然才剛開始卸妝。童宇熙下車、刻意讓尹曉夏坐在前座，許紹綸在後座。尹曉夏低聲愉快地哼唱著歌，那個纖細的身影看在許紹綸眼裡，有種說不上來的、讓人忍不住感覺溫暖的情緒。
大概半小時之後，童宇熙和紀浩然才回到車上。因為還在片場，所以雖然就坐在許紹綸身邊、紀浩然也只是冷冷朝許紹綸點了一下頭。直到車子開了大概二十分鐘、確定四周都沒有可疑的車輛之後，紀浩然才忍不住轉身伸手、用力抱住許紹綸。
許紹綸同樣按耐不住，畢竟這已經是他們暌違好久的擁抱和碰觸，久到已經沒有人想去記得幾天了。
在許紹綸的懷裡抬頭，紀浩然挺身讓許紹綸更方便親吻。兩人就在後座熱吻了起來，前面兩個則是一個專心開車、一個忙著專心哼歌。
直到從後視鏡看見兩人依依不捨的分開，童宇熙才笑著出聲：「忙完了？」
「廢話少說……」熱吻過後的紀浩然講話都還氣息不穩，童宇熙簡直無辜：「我只是想告訴你們，到了。」
意識到童宇熙這句話意義的那當下，紀浩然突然有點倉皇無助起來，他轉頭看許紹綸、忍不住搖頭，「等、等一下，我……」
在許紹綸還沒伸手安慰紀浩然之前，前座的尹曉夏卻先一步的伸出手來。他拉住紀浩然的手，一對黑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紀浩然，「小然，不要怕，一定沒問題的。」
「小夏天、……」紀浩然意外地看著面前這個眼睛眨也不眨、直視著自己雙眼的尹曉夏……那個在剛認識他的時候，連陽光都恐懼的少年。
我、……
進許紹綸家門那當下，紀浩然感覺自己彷彿跨越了時空，回到十年前的那個自己。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拒絕再進入這裡的呢？
高一，在自己忙著跟許紹綸糾纏不清的時候，母親交了新男友，開始幾乎不回家，雖然還是會有訊息或者偶爾的電話得知彼此的消息，不過已經開始了各過各的生活。
高二下，課業和表演同樣忙碌的生活中，在初夏、期末考前，紀浩然收到了母親的來電，說在醫院做了檢查、希望紀浩然有時間的話可以一起來聽。
醫生判定是乳癌，只是因為沒能即時檢查發現，癌細胞已經從淋巴轉移、擴散到全身。雖然還是建議積極治療，不過醫生仍然很誠實的說，成功機率只有不到百分之十。
母親選擇了不治療，在生命的最後，她只想跟心愛的男人共度。
高三上還過不到一半，紀浩然被急找去醫院，那個男人緊緊握著病床上、幾乎已經失去所有生命跡象的母親的手。
——今天、……會有流星喔。
那是母親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
當初，在母親還沒有那麼虛弱之前，很清楚的告訴過紀浩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那時候的紀浩然還似懂非懂，而今、自己卻再明白不過。
不是所有人都像我、……我們一樣。母親獨自辛苦養大我、只求我健康快樂不求別的，而在我能夠照顧自己之後，她也又一次找到了、屬於她的幸福。
即使不見面，我們仍然掛念著彼此，在天涯海角、各自幸福。
而這裡，有明亮的感覺、有溫暖的感覺，有生活的感覺……
有分不開的、濃厚的感覺。
紀浩然輕輕放開了和許紹綸牽在一起的手，許紹綸回頭、給了紀浩然一個安定的笑容，他明白戀人放手的意思。
進門之後，許爸一如往常坐在客廳看電視，許皓鈞在房間、而許媽在廚房正忙著。聽見開門聲，許爸抬頭、紀浩然很習慣地露出營業用微笑，「許爸午安，我是……」
「我知道。」沒等紀浩然說完，許爸很快打斷了紀浩然，目光朝電視晃過去，「我正在看。」
「爸、……」許紹綸非常不喜歡父親對紀浩然的態度，但紀浩然很快朝許紹綸使了一個眼色制止他，許紹綸只好忍耐著閉嘴。
就在這時候，許媽也端著菜從廚房走出來，紀浩然維持著那個笑容，「許媽午安，來打擾了。」
「紹紹、替客人倒茶啊，真的是不懂規矩的孩子！」
沒有回答紀浩然的話、許媽只是一臉責怪地看著許紹綸。對於父母如此無禮的態度實在非常不滿，但許紹綸還是強壓下情緒，替紀浩然倒了杯水，讓他到離自己父親一段距離的沙發另一端坐下，「等一下皓皓下來就可以開動了。」
「嗯。」紀浩然低聲回應，許紹綸緊貼著紀浩然身邊也坐了下來，顯然想把戀人跟自家老爸隔開。整個空間的氣氛沈悶地讓人尷尬，紀浩然瞪著電視裡頭自己新歌的MV，那是在一座製作組好不容易找到的隱密山林，還有一個乾淨清澈的小湖，彷彿真是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
因為要拍攝自己找尋女主角拋進湖裡的戒指畫面，紀浩然大概從湖邊架高的台子跳了十來次湖，直到現在那個湖水的冰冷、自己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看著攝影機在水裡拍下的、唯美無比的自己潛水的鏡頭，回想當時湖水的寒冷，自己泡在水裡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想著，紀浩然突然忍不住笑了出來。旁邊因為父母表現出來的不友善而情緒相當不好的許紹綸聽見，有點訝異地轉頭，「小然？」
紀浩然指著電視，「剛才那個鏡頭，你覺得如何？」許紹綸看著電視，鏡頭已經過去，他眨眨眼，回想自己已經看了無數次的MV畫面，「剛才在水裡的那個？」
紀浩然點頭，許紹綸歪頭思考，「一樣吧，跟你平常的MV一樣，很認真、很專情的表情。」……而且很可愛。
許紹綸這麼說，紀浩然又笑了起來，「那個時候，我滿腦子都是你煮的南瓜濃湯。」
噗哧一聲、坐在旁邊一直沒有出聲的許爸突然笑了出來，這讓紀浩然和許紹綸一時之間都呆住，許爸沒理他們、只是轉頭朝廚房裡面的許媽懊惱地大喊：「媽媽、我犯規了啦！」
「爸爸！」聽見許爸的自首，許媽激動地從廚房裡衝出來，「你怎麼可以犯規啦、才不到五分鐘，吼、你真的是……」
許紹綸立刻明白了自家父母在玩什麼把戲，不過紀浩然完全不懂。他有點呆愣地轉頭看著許紹綸，「紹綸……？」
吵鬧聲讓本來打算就躲在房間裡都不出來的許皓鈞果然還是忍不住衝下樓、同時大聲抱怨：「你們兩個老人到底無不無聊啊？……啊、你！不准坐在哥旁邊！」
「我要坐哪裡關你屁事……」紀浩然忍不住本能地回嘴，話都脫口而出了才驚覺自己今天不是來吵架的，他連忙摀住嘴的同時，許媽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現在知道為什麼我會犯規了吧。」許爸又無奈又好笑地看著自己老婆說，許媽點頭，目光轉向許紹綸，顯然的一臉得意：「紹紹，我們很會演吧！」
「演什麼東西、你們根本是想氣死我。」許紹綸難得動怒，他轉向紀浩然、知道非得向他解釋不可，於是一家人都在客廳坐了下來。
不停打量著紀浩然的許爸許媽擠在同一張椅子上，許皓鈞滿臉不爽地一個人就佔據了三人座沙發正中間，而紀浩然和許紹綸則坐在父母對面的雙人座。
「真的很抱歉，浩然，這是我跟紹綸媽媽兩個擅自決定要這麼做的，實在對你非常沒有禮貌，真的很對不起。」許爸朝紀浩然微笑說，紀浩然連忙想搖頭、手卻又被許紹綸握住，於是只好停了下來繼續聽。
「說實在的，紹紹向我們坦白、其實跟你正在交往這件事情的時候，我跟內人一開始真的都是完全處在驚嚇狀態。」
許媽在旁邊點頭，許爸才繼續說，「我們真的很不能理解、也很不能諒解，為什麼我家的紹紹寧願選擇跟身為男人的你交往，也不願意過大多數人所謂的正常生活。但是皓皓……」講到這裡、許爸臉上帶著驕傲的神情、轉頭看很明顯還在鬧彆扭的許皓鈞一眼，許皓鈞哼了一聲。
「皓皓說，如果你們兩個在一起是錯的、那麼又憑什麼可以維持十年那麼久。」
紀浩然不可思議地轉頭看明顯還一臉彆扭的許皓鈞，許媽接著說：「雖然我們是父母，也不可能陪在孩子身邊一輩子。如果這是我家小孩認定的幸福，那麼我們也沒有什麼立場反對。只是紹紹究竟是為了什麼認定是你，我們實在很好奇，所以才會像剛才那麼沒禮貌……」
「如果我們都擺出一副完全不歡迎你、完全不認同你們的樣子，那麼你會有什麼反應。」許爸接著解釋完，紀浩然這才恍然大悟。
他眨眨眼睛，「那、又是為什麼……」
「浩然，你愛紹紹嗎？」沒等紀浩然說完，許爸就開口問，面對這個問題，紀浩然的視線不閃不避地看著眼前許紹綸的父母、很肯定地點頭，「嗯，我愛他。」
——在你找到我的那個下午、或者更早之前，就是了吧。」
紀浩然幾乎毫不猶豫的肯定回答完，許爸許媽突然一起站了起來，嚇得紀浩然也連忙站起來，還沒來得及反應，眼前的兩位長輩已經向紀浩然深深鞠躬，「那麼，我們家這個不成材的孩子，以後就要麻煩你多多照顧了。」
「我、……」
看著眼前顯然再認真不過的、許紹綸的雙親，胸口那股浮動著的感受，突然整個洶湧了上來，這讓他連講話都控制不了顫抖，「我、……會……」
「好了你們，讓我們獨處一下，等等再來叫我們。」紀浩然這模樣、讓許紹綸果斷決定打斷三人，他攔腰就把紀浩然整個人抄了起來按在胸口，也不等自家爸媽說話、就抱著紀浩然往樓上自己的房間大步走上去。
「呀啊、我家紹紹真是超有男子氣概！」許媽看著大兒子的背影、忍不住捧著臉頰小聲尖叫，許皓鈞簡直要被自家母親煩死，「夠了沒啊妳……」
才關上房門，紀浩然就忍不住埋在許紹綸胸前大口喘氣，許紹綸緊緊抱著戀人，「小然、小然，我們沒事，他們沒有生氣……」
「我、真的緊張到快斷氣了……」紀浩然簡直不敢相信一切會那麼順利、畢竟他腦中已經不知道演過多少種劍拔弩張的狀況了。
他抬頭、就看見許紹綸那張好溫柔，好溫柔的笑臉。
這個人，總是會帶著這個表情，站在我身邊。
「小然，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們在海邊的事情嗎？」許紹綸突然轉移的話題，快得讓紀浩然有些不太接得上。
他眨眼，「唔嗯，記得。」
「我們都許了願。」許紹綸拉著紀浩然在床邊坐下，紀浩然點頭，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實現了嗎？你那時候許的願。」
「你呢？」許紹綸看著紀浩然，紀浩然瞇起眼睛笑了，「你先講。」
那副模樣、讓許紹綸忍不住親吻的慾望，吻完之後、許紹綸才開口，「我許下的願望，應該可以點亮滿天星星。」
「不可能實現的？」聽見許紹綸這麼說，紀浩然挑眉，「那何必許。」
「讓我愛你，小然，讓我愛你。」許紹綸再次親吻紀浩然，親吻裡、紀浩然聽見許紹綸模糊地這麼說，「這就是我許的願。」
——讓我，愛你。
即使你身上孤獨的空氣如此令人心疼，請讓我愛你。
「你、……」紀浩然還沒來得及出聲，就已經又被許紹綸吻住。
那樣的吻裡，他嚐到自己眼淚的味道。
這個願望，既單純又複雜。
我知道你愛我，我仍但願，你能讓我愛你。只因為每天、每天，我都會發現，我愛著的你，總會有更多、讓我忍不住去愛的部分。
請讓我愛那樣的你，那樣……更令人想愛的你。
於是，我許下這個願望。
於是，每天都會有流星墜落的同時、也會有新的星星被點亮。
「笨蛋、你……這個大笨蛋……」在這樣的親吻裡，許紹綸聽見紀浩然帶著哽咽的抱怨，他微笑了起來、同時更深的親吻他，「嗯，我是。」
——而即使如此，我仍然想許下這個願望，仍然想點亮那顆星星。
吶，你看見了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