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回到人潮中的易梓言一面滑著手機查剛才聽見襲人說想吃的店家、一邊注意著人群和自己的腳步，經過了剛才大排長龍的店家外頭，易梓言總算有心情好好看一下究竟是什麼店那麼厲害。
——冰淇淋？
易梓言眨眨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這實在有點不可思議，畢竟現在的溫度是零度左右、賣冰淇淋的店家外面人潮多成這樣是合理的嗎？
他忍不住觀察了幾個已經結好帳、離開店面的客人，每個都是迫不及待地吃起來、同時又冷得直發抖的模樣。這樣真的吃得出味道嗎？易梓言忍不住心裡想，光是嘴唇舌頭就已經凍麻了吧？
自己要找尋的麻辣火鍋店就離這家顯然非常有人氣的冰淇淋店不遠，易梓言努力地逆著人潮移動方向行動的時候，他突然聽見自己左前方傳來了一聲暴躁的咒罵。
騷動也幾乎是同時開始的。
「唔啊、又來……」
雖然沒有看清楚事件發生的經過、對於記憶人臉這件事情也不太擅長，不過易梓言也沒那麼快就忘記不到二十分鐘前才看過的人。剛才差點讓沐襲人動手、那幾個插隊的白痴，又跑到其他排隊的店家外面插隊。
這次顯然真的動起手來了。
這種事情早就見怪不怪，只是無論如何都不想招惹麻煩，易梓言只想能避多遠就多遠，這種混亂還想在群眾裡逆行實在有困難，他於是決定任由人群把自己推擠往前，找到空檔再趁機離開動線。
順著人潮走了一兩分鐘，後頭又傳來更大的騷動，易梓言有點艱困地轉頭確認，這才看到似乎是各自都找了同伴來助陣。
好吧、這也很合理，前面不遠處已經有幾個人滾倒在地上打了起來，再過去會被波及，易梓言當機立斷地橫向離開了目前動線之後，再次決定要往本來的方向前進。
但在如此洶湧人潮裡，想逆行本來就困難、更別提還有騷亂。易梓言身高雖然是標準的175、不過並沒有多壯，雖然用槍的時候被襲人不只一次形容比機器人還要精準，但那也只限於一定距離外。
更別提他本來就不太喜歡與人近身搏鬥，除了實在太耗體力之外，靠人太近也會讓他感覺不舒服……
噁心。
總之，雖然易梓言已經相當努力、但仍然身不由己地被人群擁擠到方向偏移，早知道剛才就跟襲人他們一起回去了，易梓言忍不住心想，這實在會讓人情緒浮躁……
在推擠之間，易梓言就瞥見自己側邊閃爍了幾下有點不祥的光芒。
本能與直覺讓他立刻精神緊繃起來，幾個手裡抓著長刀的男子吆喝著揮舞武器、周圍人群開始發出尖叫聲，想逃開的人們立刻像爆炸般開始推擠四散，易梓言正想退後、腳下卻不知道踩到了什麼，讓他一下子失去平衡。
「唔、……」
只來得及在心裡暗罵自己太蠢，易梓言已經踉蹌向後、先是重重撞上了某個陌生人的胸口，什麼都還來不及細想、易梓言連忙轉身要退，自己身後就又是猛地一次碰撞、逼得他腳步凌亂只能往前。
偏偏剛才被自己撞到的陌生人，顯然也陷入差不多的困境。根本來不及移動腳步，易梓言就在短短兩秒、再次正面撞上同一個人。
他聽見自己肩頭附近傳來奇怪的碎裂聲同時，香甜巧克力混雜著濃郁奶香瞬間撲鼻，易梓言還沒能反應過來是什麼，就感覺自己腰間一緊。
在被緊緊按壓進對方頸間的同時，易梓言也訝異地瞪大了雙眼。
「你還好嗎？」
向宇揚什麼都沒多想，只是單純本能地把人護在胸口、同時用自己本來就有的身材優勢一面擋開越發激動的群眾，總之先離開這裡再說。他左右張望，在踉蹌擁擠間，兩人已經被推擠到夜市入口處、Sweet Midnight附近。
直到人群明顯少了一點，向宇揚才連忙放手，同時道歉：「真的很抱歉、剛才真的是身不由己，唔啊、你的大衣……」
向宇揚簡直窘迫得想死，他竟然把整支冰淇淋都按到對方白色大衣上，連餅乾杯都跟著碎了人家滿身。
一下子發生太多事情、讓易梓言的腦子瞬間有點過熱，不知道該從哪一件事情開始處理起。他首先是本能地朝著那個好聽的說話聲音方向稍微仰頭，視線在對方眼底定睛之後，易梓言才理解到、自己撞上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
即使是如此冬夜，這人卻彷彿陽光燦爛似地、光是看著那張臉，就讓人感覺溫暖……
——而實際上，也的確是。
或許是因為夜色太過蒼茫，也或者是因為四周的霓虹太過耀眼閃亮……或者，也可能是就那麼剛好的、第一片雪花飄搖著落進視線範圍裡也說不定。
眼前這個身材纖細的男人、在抬頭看自己的那瞬間，在寒風中飄搖著稍微過肩頭的烏黑髮絲掠動了空氣中一縷若有似無的清新香氣。
彷彿最深最深的黑夜裡確實閃爍著微弱星光一般的雙眸，襯得他膚色更白皙、唇色更紅艷，那簡直就像——
「……天、使……」
直到聽見、向宇揚才赫然發現自己竟然愚蠢到真的把這想法說出口。他從沒有如此失態又無措，這讓他罕見的、有點無地自容的臉紅了。
「……天使？」在短短不到一個小時內，接連被兩個人用了同一個詞形容自己，易梓言有種連自己都快要被說服的錯覺。他指指自己確認，同時看見向宇揚臉整個紅起來的樣子，這讓易梓言忍不住輕輕笑了。
那個微笑，讓向宇揚忍不住呆愣地點了一下頭、然後才又赫然驚覺自己這舉動有多蠢，他連忙試圖解釋：「啊、不是，我是說……呃，等下，我有點混亂……」
易梓言沒想到自己會對一個完全的陌生人如此有耐性，也沒想到自己竟然不會感到排斥或者厭惡……
甚至，這行為和模樣，實在有點可愛。
「謝謝你剛才扶我。」易梓言決定先開口，聽見易梓言道謝，語無倫次的向宇揚這才總算找回理智，他連忙搖頭，「不是，那根本不用，我要跟你道歉……」
他懊惱地指著易梓言左半邊幾乎被冰淇淋全毀的白色大衣，「你的衣服完全被我弄髒了，真的很對不起。」
不特別提還沒有認真注意，向宇揚一說、易梓言看著自己衣服上的大片汙漬，一時之間感覺有點暈眩，那顏色彷彿乾掉的血跡似地……
易梓言瞬間有點蒼白的臉色，讓向宇揚誤以為他很生氣，他連忙試圖彌補：「我會賠償的，請你千萬不要生氣，就算洗不乾淨，我保證會去買一模一樣的、就算買不到，我也一定會賠償你的損失……」
「嘿，沒關係。」易梓言連忙打斷向宇揚，「真的沒關係，這沒什麼，只是意外。」
「哪有沒什麼、衣服都髒成這樣了！」向宇揚有點激動，「我一定會負責到底的，真的！」
他邊說、邊像是怕易梓言跑掉一樣、伸手就去抓住易梓言手腕。易梓言又愣了一下，剛才那是意外就算了，現在和這個人不但如此靠近、還這樣被他抓住……
我竟然一點反感都沒有……？
向宇揚看著易梓言的表情，深怕他還認為自己只是誇大其詞，他乾脆動手先把自己穿著的大衣脫下來，「那個、……我先跟你交換，外套。」
易梓言回過神來，忍不住因為意料之外的事態發展而苦笑，他於是點點頭，乖乖地把髒了的大衣脫了、遞給向宇揚。
雪開始越下越大，看易梓言身子實在有點單薄，向宇揚連忙將自己的黑色大衣往他肩膀披，「好冷，你趕快先穿起來，啊、我的這件沒有領子，圍巾也給你……」
向宇揚手腕上掛著易梓言的髒外套、一面又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給扯下來，有點凌亂地往易梓言脖子上繞。
「等等，都給我了，那你呢？」易梓言連忙想抵抗，向宇揚卻笑著搖頭，他朝易梓言眨眨眼，「我不太怕冷。」
「現在在下雪喔？」無論是圍巾、或者這件對自己而言實在過大的大衣，上頭都殘留著鮮明的、對方的體溫與氣味。那明明一向是易梓言最抗拒的事情，但此時此刻，他卻出乎意外的、完全沒有出現以往總是會有的抗拒反應。
「相信我，你看起來感覺還更冷一點，不信你看。」
向宇揚邊說，邊彷彿證明似地雙手朝易梓言的臉頰伸過去。直到雙頰被那雙溫暖到驚人的大手捧進掌心，易梓言才睜大眼睛，「真的、……好溫暖……」
他稍微仰著頭眨眼，看著眼前這個微微彎腰低頭、朝著自己露出燦爛微笑的大男孩瞇著眼睛，顯然很滿足地對自己開口說話，「你看，我沒騙你吧。」
就在這個時候，兩人的正上方傳來了一聲悶響，讓兩人同時抬頭。
不知道從哪裡來、也不知道為何而放的煙火，在夜空中炸出燦爛的光芒之後，瞬間如雨灑落。突如其來的美景，不單只是向宇揚和易梓言，喧鬧的人群在那瞬間都安靜了下來。
細小的火星接連著竄進夜空，爆裂出漫天絢爛綺麗的璀璨閃爍，在那樣巨大的聲響裡，向宇揚卻低下頭。
面前這個男人仰著頭望天的角度與模樣，讓他一時之間竟移不開視線。
自己的雙手還來不及移開，掌心裡頭帶著些許涼冷卻又柔嫩的觸感，讓他在意識到的同時、忍不住呼吸有點困難。
一時之間，竟分不出耳中聽到的，是煙火、或者其實是自己的心跳。
「好、美……」
聽見向宇揚的聲音，目光被煙火吸引的易梓言輕輕附和：「嗯，真的，好漂亮……」他輕聲說，在轉回視線的同時，卻冷不防撞進向宇揚不曾稍離、望著自己的目光裡。
撞得他呼吸一滯。
——明明該是冰冷的空氣。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打算移開視線，某種說不出來的、混雜著甜味與乾淨氣味的空氣在兩人之間流動。
直到向宇揚精準的在對方眼底……
看見自己的身影，為止。
下一秒，向宇揚抓著易梓言的手腕，轉身大步離開了現場。他腳步有點急，易梓言也只是任由他拉著走，心裡詭異地、竟然沒有半點猶疑。
那就像是一切都如此順理成章而自然無比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