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火紅的夕陽在天邊燃燒直到餘燼消褪，沒有拉上窗簾的落地窗邊，光線也漸漸消失。
外頭雖然天寒地凍，室內卻是溫暖的。
加大雙人床上，纖細瘦長的人影、側身夾抱著柔軟枕頭正沉沉睡著，漆黑的半長髮彷彿墨水潑灑一般的散落在白色床單上。
完全足夠寬敞的套房內，有著隱約清淡、乾淨清爽的洗衣精氣味。
彷彿某種無聲訊號似的，在夕陽完全沉落下去那瞬間，床上的男人也有了動靜。
先是翻過身、把枕頭往旁邊推開，然後才大字形躺在床上，精實的腹部於是坦露在溫暖空氣裡。在無意識的伸手抓癢之後，男人才有點艱難地睜開眼睛。
屋裡的黑暗讓他有好一陣子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在腦子總算清醒些了之後，他才翻身坐了起來，頭髮亂七八糟地披散下來，他有點煩躁地把眼前的頭髮往後撩，然後轉頭伸手、去確認放在床頭的手機。
上頭只有一條訊息，襲人傳的。
忍要你醒了就來一趟。
確認了時間之後，他才安心一些，畢竟回來到真的躺下來睡、天都已經快亮了，傍晚才醒來也算是正常。
他跳下床，開了燈之後才進浴室，很快把自己整理好之後，才出來把衣服穿好、頭髮綁好。
外頭氣溫越晚越低，已經接近零度左右，看來是要下雪了。
他從幾乎清一色都是白的衣櫃裡挑了一件白色厚大衣，套上之後，才抓著手機錢包丟進口袋、穿鞋出門。
以深褐色和黑色配上大紅色的裝潢風格為主軸，整個黑木本堂都散發出一種既復古又強勢的氣氛。
從別館到主屋，走路大概需要5分鐘左右。沿路上，無論走廊或者大廳各角落，都站著黑木堂的成員，見到他來、都是低頭鞠躬之後再靜靜退開，一句話也不說。
主屋再過兩層院落的戶外造景走廊底端的巨大三層建築、是黑木堂主黑木忍的私人住所。右側則是平時處理組內事務的辦公室。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拉開了右邊的大門。
「阿梓，你總算醒了。」
深紅色的辦公桌後，被抱在黑木忍懷裡任由戀人親吻把玩自己長髮、正在滑手機的沐襲人，看見易梓言開門進來，就難掩欣喜地想從戀人大腿上跳下來。
黑木忍收緊了手臂不准，沐襲人紅豔得彷彿會滴出血來的小巧雙唇嘟了起來，他轉頭不滿地看比自己年長了10歲的戀人，「忍、你很討厭。」
「我不想。」黑木忍面無表情地回答之後，才抬頭看易梓言。已經很習慣這兩人整天黏在一起的互動模式，易梓言只是靜靜站在那裡等待。
「辛苦了，梓言。」黑木忍看著易梓言說，易梓言輕笑，「你知道不辛苦。雖然不必告訴我殺他的理由，不過還好他很配合。」
沐襲人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他太胖了，忍也有點擔心。」
「我多給了他三秒。」易梓言眨眨眼，「不然不夠遠。」黑木忍無所謂地笑了，「就算真濺到血、衣服再買就是了，又不是什麼多貴的東西。」
「你真的很不懂。」沐襲人扭頭看著黑木忍說，「阿梓的潔癖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那個跟有沒有再買衣服無關好嗎、碰到就是不行！對不對阿梓？」
「完全正確。」易梓言微笑著點頭說，因為戀人鍥而不捨地不斷扭動，黑木忍總算勉強鬆手、放人離開。沐襲人立刻抓著手機跳下來，兩步就跑到比自己稍高一些的易梓言面前，「我們去吃飯？你應該很餓吧？」
「嗯，忍呢？」易梓言並沒有拒絕，他只是抬頭看黑木忍，黑木忍輕輕搖頭，「你們去吧，隨便帶點什麼回來就好，我都吃。」
「好。」沐襲人蹦跳著跑回黑木忍身邊、在他臉頰上用力親了一下，「那你乖乖工作。」
「你不要亂跑，要聽話、不要惹麻煩，不可以超過兩小時，聽見沒有？」黑木忍瞪著戀人、顯然非常不能放心。
沐襲人抬頭看易梓言，一臉莫名其妙，「阿梓，我真的那麼像小孩、那麼愛惹麻煩？」
易梓言眨眨眼，因為不想說謊、所以選擇不講話。黑木忍在後面噗哧地笑出來，沐襲人相較於一般男性更精緻小巧的臉瞬間就紅了起來。
他用力推了還在笑的黑木忍一把，在大步走過易梓言身邊的時候、還故意撞了他肩膀一下，撞得易梓言踉蹌後退邊也笑了。
「那傢伙麻煩你了，梓言。」
黑木忍收斂了笑意對易梓言說，明明兩人從小就認識、黑木堂也是兩人攜手建立起來的，但直到如今，兩人講起話來仍然有著明顯距離，這是易梓言的堅持。
再怎麼說，你是堂主，我是影子，保持距離是應該、也是必要的。
知道易梓言的脾氣，黑木忍也沒有堅持。易梓言為了黑木堂做了多少、又犧牲了多少，即使往事他一向絕口不提、也不放在心上，但不代表黑木忍也能看得如此雲淡風輕。
「我知道了。」易梓言輕輕鞠躬回答，然後才轉身出門。
沐襲人應該在準備外出。老實說易梓言有點意外，畢竟平時黑木忍不太會讓沐襲人出門，理由自然也簡單，就是擔心戀人發生危險，畢竟這裡是未來城，毫無秩序章法的混亂之處。
這麼說，帶個槍似乎比較好？易梓言思考，想了一下之後還是決定先不要，去夜璇的話應該沒事。真要說、現在比較混亂的、應該會是青龍堂那裡才對。
因為不想隨便進入黑木忍的私人住所，在傳了訊息給沐襲人之後，易梓言便獨自一人先散步到黑木總堂大門外等待。
夜晚的空氣帶了點茫茫寒霧，接近零度的氣溫讓人呼吸都有些困難，雖然並不特別怕冷、易梓言還是把大衣領口立起來擋風。
沒多久，沐襲人就出來了。
黑木總堂在西南區的中心，離夜璇走路大概也不過十幾分鐘。難得戀人點頭讓自己出門，沐襲人簡直興奮到講話都有點語無倫次。
「阿梓、我想吃麻辣火鍋！」
易梓言雙手插在口袋裡、看著滿臉雀躍的沐襲人，他忍著笑點頭，「我是沒問題，不過你可能先問一下堂主比較好。」
雖然不懂為什麼要問，但沐襲人還是很快傳了訊息給黑木忍，黑木忍幾乎毫無時差地回了『不准』兩個字。
沐襲人看著手機、沮喪地大喊：「為什麼不行！」
易梓言不打算解釋得太詳細，反正黑木忍總會讓沐襲人明白的，只是接下來兩天、恐怕自己暫時看不到沐襲人而已。
明明如此寒冷，晚上的夜璇人潮卻完全不減。這兩年因為巴別正式啟用、總共十層樓的購物中心幾乎能夠滿足未來城居民的一切需求。
除了商場之外，賭場、酒店，餐廳和五星級飯店也都集中在這裡，近期巴別周邊不但成為人潮聚集地，甚至開始有上下城的民眾特別組成觀光團進來參觀購物。
而為了保障觀光團的安全，無論青龍或者黑木堂，也都開始接起護衛保全的工作。不過想當然爾、那也都是做做樣子，實際上只是安穩賺快錢的手段之一。
畢竟無論哪一方、都不會刻意選擇經過對方地盤進入夜璇，以免真的挑起爭端、那就真的人財兩失了。
既然無法吃到想吃的，沐襲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在巴別附近夜市找尋替代品。對於太過擁擠的人潮實在有點難以忍受，易梓言雖然覺得渾身不對勁、但又因為答應了黑木忍會好好照看沐襲人，只好忍耐著陪在他身邊繼續。
「幹、你該不會也去挑了一輪才出來的吧？太慢了！」
打死都不肯跟著莫曉辰和向宇揚進Sweet Midnight，談令晞一個人站在店門口等了半天、簡直冷得要命。好不容易看到向宇揚走出來，實在忍不住指著他大罵，向宇揚笑嘻嘻地伸手勾住談令晞脖子。
「好啦令晞、別氣，我只是跟幾個認識的老朋友打招呼，你知道于易也在這裡打過一點工的。」
「手拿開，誰知道你剛才在裡面碰了什麼東西、髒死了。」
談令晞語氣厭惡地揮開向宇揚的手、同時慶幸夜色蒼茫，他絕對看不清楚自己的臉色……
——也不會察覺到，自己失控的心跳。
「我發誓真的誰都沒碰。」向宇揚雙手舉了起來，一臉認真地說，「要是我碰了，你在外面絕對會等到凍成冰棒……」
「啊啊、閉嘴，我不想聽你炫耀！」
談令晞摀著耳朵搖頭，同時也完美地掩飾了自己的滿臉通紅。他大步向前走，後頭的向宇揚笑著跟上去，「好啦，令晞，真的對不起，我們現在去吃冰……還是你想先吃點別的？」
莫曉辰的Sweet Midnight就坐落在巴別旁、最熱鬧的夜市入口處。談令晞雖然怕冷，偏偏又很愛在冬天吃冰的這種莫名其妙癖好、打從向宇揚認識他到現在都無法理解。
而既然談令晞那麼冷還出門的理由就是冰淇淋，所以當然也就只有這個目標。
向宇揚笑著把人往自己身前帶，藉著身材優勢替談令晞擋住一些人潮，又可以避免人多一下子就走散的意外。對於向宇揚這種習慣性的舉動，談令晞總是不自在又彆扭，老實說已經抗議太多次卻又完全沒用。
我不是女人、也不是你的……戀人，不要這樣碰我。
——你是我重要的人啊。
當時，向宇揚是用多認真的表情，在多近的距離說出這樣的話，談令晞從沒有忘記過。大概就是那時候吧，他想，那個眼神和距離、還有那句話……
於是，讓所有一切都錯了。
他絕對不是這個意思，談令晞心想，絕對不會是、也不可能是。在醫院裡面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談令晞就看過……
向宇揚認真無比的模樣。
所以，你不是認真的，也絕對不是這個意思，我懂。沒有要怪你的意思，向宇揚，這也根本不是你的問題。
……幸好，只有我。
一邊護著談令晞不被人群推擠、一邊讓他帶路到想吃的那一家冰店去點食物，向宇揚雖然完全不懂談令晞口中所謂寒冬吃冰的浪漫，但還是非常積極地在談令晞指著門口人潮誇張洶湧的店名點頭時，立刻開始尋找排隊點餐隊伍的盡頭。
總算能夠吃到心心念念的冰淇淋，談令晞簡直隨便向宇揚帶自己到哪裡去都好，他一面猶豫著要哪三種口味，一面任由向宇揚把自己推到正確位置開始排隊。
幸好只是冰淇淋，隊伍雖然繞著店面排了三圈，但前進速度還算滿快的。不過果然還是因為人潮洶湧，雖然店員已經在隊伍旁邊引導指揮，還是有人試圖插隊。
前面因為有人插隊的騷動，向宇揚因為身材優勢，看得比較清楚一些，談令晞雖然也號稱超過170，不過也就多了1公分而已，要看到那麼遠、也實在有點困難。
「前面怎麼了？」
向宇揚聳肩，「看來有可能打起來，那兩個白癡插隊。」
談令晞點點頭表示理解，他只是果然忍不住操心，「不要是我們家的孩子就好。」向宇揚立刻搖頭，「不是，我記得堂裡所有人的長相，就算是今天剛進來的那十幾個孩子都是。」
「好了，你可以停止炫耀了，我不想再聽。」談令晞翻白眼說，「既然不是，那麼就忍著不要……」
他話還沒說完，向宇揚就唔喔了一聲，談令晞看著手裡的點餐單，漫不經心的隨口問：「怎麼，真的打起來了？」
向宇揚眨眼，人群喧鬧凌亂、一時之間也只能看到大致人影，「好像有人插手了。」
談令晞跟著隊伍向前移動，對這類的爭執老實說他一向沒有太大興趣、更別說既然不是自己家相關，他更是完全一點興趣都沒有。
當然，討厭打架是一回事，他更討厭跟一堆陌生人太過靠近的距離，那簡直是種忍耐力極限的考驗。要不是因為這家冰淇淋真的太有名……
「結果你糾結好要哪三種口味了嗎？」
向宇揚也對糾紛沒有太大興趣，他只看了一眼就低頭看回談令晞手裡的項目問，談令晞簡直糾結到極點，「我想吃他們的招牌巧克力、極濃抹茶和香草，但又覺得這三種好像太無趣，應該要點花俏一點的，像是這個……」
「夢幻彩虹棉花糖？」向宇揚順著談令晞的手指唸出名稱，同時完全莫名其妙，「這什麼？」
「就是夢幻彩虹棉花糖口味啊，白癡喔。」談令晞翻白眼，懶得解釋，「還有這個，藍色海洋泡泡糖和春日燦爛獨角獸，這個組合感覺也很不錯，可惡、好難抉擇！」
完全搞不懂這些名字的冰淇淋吃下去會是什麼味道，向宇揚簡直無法理解甜點的世界，他聳肩，「那就你挑那些怪口味、我挑巧克力、抹茶和香草，反正都先給你吃，吃不下再把比較不想吃的給我？」
聽見向宇揚的提議，談令晞簡直眼睛都亮起來，他轉頭看著向宇揚確認，「你說真的？」
「當然。」向宇揚笑著說，「出錢的大爺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