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童宇熙心不甘情不願地坐直身體，順便把紀浩然也扶起來。紀浩然一臉沒好氣地瞪許紹綸，「……多管閒事。」
「謝啦。」童宇熙看著自己手裡的資料，忍不住哀嚎：「唔啊，我為什麼需要念那麼多啦、救命喔……」
他當然知道許紹綸過來打斷的理由，畢竟自己本來也只是半真半假的做做樣子。萬一這傢伙真的木頭到完全不懂得插手、那我起碼也可以得到個美人親吻的獎賞。
天知道夾在全世界最遲鈍兩個人中間有多辛苦，不但要假裝若無其事不打擾，同時要想辦法推波助瀾、還要像現在這樣被當成工具人，果然應該要親下去吧我，我值得啊真的！
「事情很多，都要做完才行。」
許紹綸邊揉著痠痛的眼睛邊說，胸口那種莫名其妙、很不舒服的感覺，總算因為看見童宇熙和紀浩然拉開了距離而大大減輕了。
小然為什麼要突然這樣呢？他以前不會主動這麼要求shaun的……許紹綸邊坐回自己位置邊想，也因為他想得太專心，完全沒有注意到雖然還坐在童宇熙大腿上沒下來、目光卻始終凝視著自己的紀浩然。
並不是有什麼特別不滿，許紹綸心想，shaun一天到晚跟女生牽手擁抱親吻、從來沒有躲藏的念頭，我從來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啊……
身體在自己思考之前就先動了，這對許紹綸來說還是第一次的體驗。
而相較於認真煩惱思考的許紹綸，紀浩然簡直清爽多了。他看著許紹綸回到座位，顯然是想認真處理那堆多到爆炸的資料、卻又很難抵抗疲倦感的模樣，就忍不住想笑。
活該，誰叫你讓別人那麼隨便就碰你、果然是個笨蛋討厭鬼……
許紹綸精神不濟的情況一路持續到放學。放學之後，除了他們三人每天都排的練習以外，也因為是校慶表演前一週，所以另外還加上了班級表演的彩排。
所有人都鬧哄哄地留在教室裡，因為之前都已經練習過、所以彩排起來沒有什麼太大困難。這齣由班上幾個鬼點子多的同學寫成的鬧劇、演起來讓大家都笑翻，雖然過程都算相當順利，許紹綸卻覺得有點昏沉。
大概是睡覺真的睡太少，昨天晚上皓皓又過來一起睡，凌晨兩三點還不肯乖乖躺好……
三人的練習，關於究竟要用鍵盤或者吉他伴奏、童宇熙和紀浩然還在糾結。許紹綸始終認為自己沒有什麼插嘴餘地，所以一直沒有加入討論，但或許也因為精神實在不太能夠集中，在兩人又為了同樣事情爭執的時候，忍不住開口。
「小然不是也會彈吉他？」
童宇熙和紀浩然瞬間安靜下來，兩人彷彿從來沒有那麼認真看過彼此似地瞪著對方，許紹綸猛地察覺自己脫口而出了什麼，他連忙補充，「啊、我知道小然要專心唱歌，抱歉，我只是……」
「不，阿綸，你完全突破盲點了。」童宇熙眨眨眼，「我為什麼白痴到沒把腦筋動到小然身上……不對、我的確把腦筋動到小然身上了，但是……」
「白癡喔、閉嘴啦！」紀浩然也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本來就會，只是因為想法一直都專心在『童宇熙伴奏』這件事情上，所以就連自己都沒有想到、明明可以同時進行的。
於是童宇熙先借了熱音社的電吉他配感覺，詳細再調整就是了。整段表演再加了一把電吉他之後、果然完成度又提升到令人耳目一新的地步。
小小的隔音間裡，以往都覺得相當美妙又令人感覺放鬆舒暢的音樂，現在聽在許紹綸耳裡、卻讓他感覺莫名地頭昏眼花。
在按下最後一組和弦之後，不但紀浩然唱得非常暢快淋漓、童宇熙也心滿意足地舉手歡呼，「耶，OK！」
就在兩人還來不及轉頭的時候，後面許紹綸已經撞倒了鼓、整個人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阿綸！」
童宇熙站得離許紹綸近一些，他心驚膽戰地朝許紹綸衝過去查看情況，紀浩然還站在麥克風旁邊瞪著倒地的許紹綸，只覺得在那瞬間自己手腳冰冷得不像話、同時也僵硬得動彈不得。
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紀浩然也不明白，他唯一清楚的，只有自己急促如擂鼓的心跳，還有完全控制不了的顫抖。
許紹綸並沒有失去意識太久，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坐在熱音社辦外的走廊上，旁邊蹲著一臉擔心的童宇熙。看見許紹綸醒來，童宇熙總算大大呼出一口氣，「我還在想你要是再不醒來、我只好把你扛去找我家院長大叔了。」
知道童宇熙指的是他家醫院，許紹綸稍微挺身坐好，「抱歉，我只是有點暈。」
雖然醒了過來，不過頭還是很痛，這讓許紹綸在講話的時候忍不住輕輕皺眉，童宇熙很近地觀察他，「你最近真的太累啊，要不要真的去打個點滴？會比較好……」
「小然呢？」童宇熙話都還沒說完，許紹綸已經很快打斷他。這讓童宇熙內心簡直空虛寂寞覺得冷，感覺自己滿腔善心都被丟進水裡。
他看著目光四處搜尋、顯然並沒有把自己剛才掏心掏肺的良心建議聽進去的好友，我明明是個風流倜儻的世家公子、結果被這兩個人完全拿來當作工具人，這簡直……
「他說要去廁所，快回來了吧、大便也不用那麼久。」童宇熙死心放棄對眼前這段木頭說人話的念頭，他站了起來，「你沒事就好，那我要去約會了……」
童宇熙隨手抓起自己的書包，看著還靠牆坐在地上的許紹綸、實在忍不住地又補了一句，「記得等他回來之後秀秀他。」
又要秀秀？
許紹綸歪頭，完全無法理解這個舉動的用意，「為什麼？」
童宇熙翻白眼，跟木頭花時間解釋、還不如多花一點時間跟可愛妹子約會，「反正你照做就是了。」他隨手把書包甩上肩膀，「我不會關機、有事打給我，還有、要小然多練那一段啊，掰。」
「好。」
許紹綸點點頭，看著童宇熙很快走遠，他也靠著牆壁站了起來。姿勢變換果然還是會暈，許紹綸靠著牆壁站著、閉著眼睛等待暈眩感過去。直到被某種硬物砸中胸口，許紹綸訝異地睜開眼睛同時、也本能地把東西抓在手裡。
「你白癡嗎？」紀浩然怒氣滿盈的瞪著許紹綸罵，許紹綸低頭看手裡的東西，這才發現紀浩然是用剛才練習的樂譜扔自己的。
「幹嘛晚上不睡覺？搞什麼昏倒、是想表達自己有多柔弱嗎？」
「我……」
「我個屁、什麼事情很多，我看根本就只是你自己動作慢而已吧，明明動作慢還逞什麼強？」紀浩然怒不可遏、罵到停不下來，「也不想想看見的人心裡會有什麼感覺、竟然就這樣昏倒，真的是莫名其妙……」
「對不起。」
雖然總是看見紀浩然對自己生氣或者不耐煩的模樣，不過像這樣被他指著鼻子罵還真的是第一次。許紹綸實在不知道有什麼辦法讓他消氣，只好先道歉再說。
沒想到這句對不起、讓紀浩然更是火大到不行。
「講對不起有屁用啊？有用的話到底要警察幹嘛？能解決事情嗎？你知道自己現在是怎麼半死不活的模樣嗎？跟你走在一起別人還以爲是我霸凌你啊，怎樣？還是這才是你本來的目的、希望別人這麼看？」
紀浩然罵的內容開始走向一個許紹綸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向了，平時他頂多罵自己笨蛋白痴神經病，然後就會轉頭不理人，今天卻一反常態、這究竟是因為……
不過，小然真的長得很好，就算像現在這樣生氣、皺眉頭和瞪人的模樣也是好可愛，這樣有點紅的臉色其實會讓他看起來皮膚更好的樣子，白裡透紅的……
這是第二次，許紹綸在思考之前、身體就先有動作了。
他朝紀浩然伸手，指尖點上紀浩然臉頰的那一刻，像是音響的開關被突然按掉似地、完全沒料到許紹綸會有這舉動的紀浩然也呆滯在那裡。
許紹綸認真看著自己指尖停留的地方，然後彷彿這種碰觸根本不夠似地、他輕輕轉手、讓自己的指節輕輕在紀浩然臉頰上摩挲。
剛才那陣叫囂，彷彿只是一場夢。
「……好、可愛……」
在那樣的、令人完全意外的碰觸裡，許紹綸彷彿自言自語一樣的說，紀浩然腦子身體都像是被突然凍結似地完全無法做出任何反應，許紹綸的手更往上、直到輕輕按住了紀浩然頭頂。
稍微一點力道、就讓紀浩然向前踉蹌兩步，整張臉被按進許紹綸胸口。
直到紀浩然的額頭撞上自己，許紹綸才猛然驚覺自己做了什麼事。但這種感覺完全出乎自己意料的好，以致於讓許紹綸根本不用多想、手就已經在紀浩然頭上輕輕撥亂那頭貓毛似的柔軟頭髮。
為什麼shaun總是要我像這樣秀秀小然呢？
直到紀浩然猛地一把推開許紹綸，心跳瘋狂得讓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也根本無法控制，逼得他只能自己也退後、狠狠瞪著許紹綸來掩飾自己的慌亂……
——倉皇失措。
彷彿血液都瞬間沸騰了一樣，紀浩然完全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呼吸困難。紀浩然這種臉色、看得許紹綸忍不住擔心，他果然很生氣，「小然，我只是……」
「滾、你現在立刻消失，我他媽的不要再看見你！」紀浩然用盡全力朝許紹綸大吼，吼叫完之後、卻是自己先轉身跑掉了。
「小然！」許紹綸想追、立刻又想到兩人書包還丟在地上，他連忙轉身抓、然後才跟著追上去。一般狀況下，紀浩然是快不過許紹綸的，不過現在、許紹綸才跑了一下、就已經開始頭暈目眩。
一下子就看不到紀浩然的身影，完全想不到他可能去的方向，這讓許紹綸只能站在大街上喘氣。
剛才，那感覺還好清晰。
他一手抓著兩人的書包，有點呆愣地看著自己的掌心。胸口彷彿還殘留著他額頭貼著的溫度，掌心裡也還有他頭髮的柔軟觸感，還有他的臉頰。
我、……
直到自己再也無法順利呼吸，紀浩然才幾乎脫力地停下來。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紀浩然滿腦子只想著能離許紹綸多遠就多遠，他隨便靠在路邊電線桿上大口喘氣，同時憤怒無比地察覺，即使自己如此死命地拉開跟那傢伙的距離、即使已經喘到胸口都發痛、那種感覺，卻怎麼也消抹不去。
——有一點點粗糙的，他指尖的觸感和溫度。
這讓他忍不住伸手粗魯地摩擦自己的臉頰、試圖消抹去那種感覺，「該死……」紀浩然咒罵，然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書包還扔在教室門外根本沒拿。
他嘖了一聲、伸手摸口袋，還好手機在裡面。他像是跟所有一切都有仇似地把手機抓出來，然後用力戳了幾下螢幕，接通了之後、才對著電話不耐煩地大吼：「滾來接我！」
大概十五分鐘之後，童宇熙家的豪華禮車、已經安靜停在紀浩然眼前。沒等司機下車開門，童宇熙已經先下車了。自從那件事之後，童宇熙就強迫這兩人下載APP、可以讓自己隨時追到他們人在哪裡。
「小然，你怎麼……」
「抱我。」話還沒問完，紀浩然已經突兀地打斷他，童宇熙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紀浩然根本顧不得還在大馬路上、就已經用力撲抱住童宇熙，力道大得童宇熙只能踉蹌兩步、跌坐回車子裡。
那是第一次，紀浩然親吻童宇熙……
凌亂而慌張的。
「喂，小然、你先不要激動、等……」被突如其來的撲倒和強吻，童宇熙雖然不是沒有過經驗、也非常歡迎，不過對手是如此這般的紀浩然，那就另當別論了。
他被撲倒進後座、順勢把雙腿縮進車裡，還站在車外的司機立刻靈巧地把車門關上，童宇熙邊違背自己本能意願地閃躲著紀浩然亂七八糟、彷彿攻擊似地親吻，邊要司機把車開回家。
搞什麼，我可是立刻中斷了約會過來的，現在這是怎樣……
「等一下、唔……小然，你等等、……」
童宇熙一面閃躲一面想安撫紀浩然、紀浩然卻完全沒有給童宇熙空間躲，他胡亂地在童宇熙嘴上胡亂啃咬親吻，童宇熙簡直無奈至極。
這傢伙會有這種反應，鐵定是跟阿綸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童宇熙好不容易捧住紀浩然的臉，立刻就用了一點力道固定、不讓他躲開，然後才輕輕地把紀浩然的臉稍微捧離自己一些。
「小然，你冷靜一點，先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唔啊，小然？」
沒想到才一句話，童宇熙就眼睜睜看著紀浩然掉下眼淚，童宇熙簡直嚇死、他下意識地就把人抱進懷裡，「怎麼了？怎麼突然哭了？」
他當然知道紀浩然有多倔強逞強，會像這樣控制不了情緒，童宇熙也大概猜到他的心情有多麼動搖而混亂。
紀浩然緊緊抱著童宇熙不放，貼在他胸口拼命搖頭，「抱我，你抱我。」
——這不對。
回到童宇熙彷彿城堡一樣的家，因為紀浩然緊緊抱著童宇熙、完全沒有要放手的意思，所以童宇熙也只是就這麼把人直接抱進自己房裡。
童宇熙把紀浩然放躺在自己床上，紀浩然卻不准童宇熙起身，童宇熙嘆息、他輕輕親吻紀浩然的額頭，「小然，你會後悔的。」
紀浩然搖頭搖得凌亂，他試圖再親童宇熙的嘴唇、卻被童宇熙笑著輕輕擋開了。他溫柔地把紀浩然的臉側向一邊、然後親吻他的臉頰，在他耳畔低聲說，「我懂，小然，我都懂。」
關於那些你沒有說的、甚至你自己沒有發現到的心情，當然、還有那傢伙的。我都看到了、也都知道，不明白的，只有你們。即使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這個選擇一旦做了，我們之中無論是誰，都再也回不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