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許紹綸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精準地、找到了紀浩然的所在地。
紀浩然挑了最角落的音樂教室、窩在最靠牆角的椅子上睡覺。許紹綸眨眨眼，音樂教室裡冷氣都開得很強，就算沒人也是，他就這樣什麼都沒多穿、只有一件薄薄的長袖襯衫就躺在那裡睡，這樣一定會感冒的啊……
許紹綸無聲地走到紀浩然身邊，睡了那麼久、現在叫他起來一定起床氣會很嚴重吧，不過沒辦法、還有事情要做，實在不能讓他繼續睡。
於是許紹綸直接把掛躺在椅子上、睡得正香甜的紀浩然整個人抱進懷裡，用熟練的姿態邊貼近他耳邊輕輕喊他、邊溫柔地替他按摩取暖起來。
等到紀浩然有意識的時候才發現，又來了。
——為什麼總是，總是總是會像這樣的在他懷裡醒來？
「你抱夠沒？」紀浩然冷冷地從許紹綸懷裡抬頭問，許紹綸低頭、像是完全沒察覺紀浩然有多不悅，「醒了？還很難受嗎？」
「別把我當女人，放手。」
總是會對許紹綸這種關心感到厭煩不耐，紀浩然已經懶得對他強調自己究竟有多討厭他，而雖然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認，最近的自己實在也有點身不由己的……
怪異。
彷彿在玩一場兩人都心照不宣的遊戲似地，紀浩然幾乎每天都找尋不同的地點躲著蹺課睡覺，而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他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裡是有那麼一絲期待的。
——這傢伙，總是能用最短的時間找到自己在哪裡。
為什麼會知道，是因為紀浩然總是會在睡前確認一下時間，被叫醒之後再確認，就會發現許紹綸總是在下課之後五分鐘內就會找到自己在哪裡。
這應該也稱得上是某種程度的特技？紀浩然雖然沒有說破，但老實說，每次醒來、看見他望著自己的那種眼神……
不知道為什麼，總會讓紀浩然不由自主地，有種滿足的感受。
許紹綸乖乖放開紀浩然，紀浩然冷著臉哼了一聲、才拍拍衣服，看也不看許紹綸一眼地站起身來逕自往外走，「要練習對吧，熱音社。」
「嗯，不過shaun現在在開會，所以……」
「那你幹嘛這麼早叫我？莫名其妙。」紀浩然忍不住轉頭瞪許紹綸，許紹綸雖然面無表情，紀浩然卻莫名看出他似乎有點無辜的模樣，「……我怕你起不來。」
「你他媽把我當小孩就對了？」許紹綸這麼說，讓紀浩然又瞪了他一眼，許紹綸認真的搖頭，「我沒這麼想過。你餓不餓？吃點東西，中午你也沒什麼吃。」
在紀浩然還沒來得及借題發揮、再朝許紹綸發脾氣的時候，許紹綸已經很快亮出自己拎來的食物，紀浩然目光被吸引過去逡巡一輪之後，才哼了一聲，「……剛才幹嘛不拿。」
「你要什麼，我買了泡芙還有巧克力夾心蛋糕，還是你想要……」
「泡芙。」
紀浩然沒讓許紹綸繼續說，許紹綸點頭、很快拆了包裝，替紀浩然把食物送到他口邊。紀浩然毫不客氣地直接張嘴、就從許紹綸口裡咬走泡芙，還非常故意地在許紹綸指尖狠狠咬了一口。
明明很痛，許紹綸卻一聲不吭，躲也不躲。
這種安靜而詭異的餵食型態持續了一段時間，許紹綸的指尖都被紀浩然咬紅了，但他仍然一聲不吭、只要紀浩然吃完，就很快給出下一個，直到整盒泡芙都吃完為止。
「蛋糕也要。」
食物下肚之後才發現自己真的餓了，紀浩然完全不掩飾、頤指氣使地使喚許紹綸，反正這傢伙莫名其妙到極點，都已經擺明了討厭還不躲不走，那擺著反正也只是佔位置、當然是能物盡其用的自己合理多了。
「好，水在這裡。」許紹綸當然不知道紀浩然心裡的想法，他很快把水遞過去，對於許紹綸的貼心服侍，紀浩然非常大方地接受。
然後許紹綸突然想起，童宇熙要自己記得秀秀紀浩然的事。
他用叉子切下巧克力蛋糕，送進明顯在等著自己餵食的紀浩然嘴裡，看著他滿足的表情，許紹綸發現自己根本不用刻意、手已經忍不住抬了起來。直到感覺指間夾雜撥亂了紀浩然柔軟的頭髮，許紹綸才發現這動作有多讓自己滿足。
紀浩然驚訝地瞪大眼睛，一時之間竟然沒能先把那個溫暖的掌心揮開。
「……你搞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那舉動似乎點燃起了胸口的某種自己從來不曾意識到的存在，這讓看著許紹綸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清楚感受到自己心跳……
很清楚的，鼓動。
「秀秀。」許紹綸老實說，隨著話又摸了摸紀浩然的頭，「你最近看起來真的很累，晚上早點睡比較好。早上我去叫你吧？」
「誰要你叫我起床啊、莫名其妙！」紀浩然總算發現許紹綸的手還在自己頭上，他猛地用力那隻手，同時發現自己似乎有點難以忍受他這種碰觸。
被揮開手，許紹綸也不生氣，他指了指手裡的蛋糕，「還要嗎？」
「不要、還有，不准跟著我！」紀浩然猛地站起來，邊兇許紹綸邊越過他就走，許紹綸跟在他身後，很快收拾好東西，才一前一後離開音樂教室。
三人練習的時間簡直怎麼樣都嫌不夠。
童宇熙只要手指放上鍵盤、整個人就像中毒一樣放不了手，而紀浩然也是一拿到麥克風、就整個換了一個人似的。那種耀眼無比的光芒，總讓在後頭看著兩人身影的許紹綸移不開目光。
——那是注定要被看見的、藏不住的閃耀光芒。
這幾次練習，童宇熙跟紀浩然兩個人在爭執的，是究竟這首歌該用鍵盤伴奏好、或者用吉他好。因為各有各的韻味、兩人始終搖擺不定，負責鼓的許紹綸這種時候特別顯得置身事外，畢竟自詡為團長的童宇熙對許紹綸的鼓簡直讚不絕口，完全不需要挑剔。
「你不覺得這裡應該要高半音比較好？」紀浩然指著童宇熙寫的譜說，童宇熙雙手抱胸，一頭亂髮一如往常用亮粉紅色髮圈推上去，「唔嗯，是比較好沒錯，但是你比較不好唱啊。」
「你他媽現在是看不起我？」紀浩然被童宇熙一句話戳爆，童宇熙笑嘻嘻地轉頭問許紹綸意見，「阿綸，你評評理，我哪裡看不起小然？」
「我覺得小然唱歌很好聽。」許紹綸聳肩，老實說。
「這個人聽不懂人話。」對許紹綸莫名其妙地回答、紀浩然忍不住翻白眼，童宇熙笑得很高興，「調啊，都調，聽美人的，再來一次吧兩位？」
總會有一段時間像這樣，像是身在夢裡還沒清醒過來、腦子裡頭混沌充斥著飛旋的音符，怎麼也停不下來一樣，又有點像是偷喝了酒醉似地，紀浩然的情緒相當高亢，衝著和他同路回家的許紹綸毫不吝嗇地直笑。
唯有這種時候，許紹綸才看得到紀浩然這種……
絲毫不掩飾也不躲藏的笑容。
他靜靜走在神采飛揚的紀浩然身邊，聽他隨口哼唱剛才練習的歌，明明是首算不上甜蜜、甚至算不上講愛情的歌，被這樣心情的紀浩然唱起來、感覺卻像是讓聽的人也跟著心情飛揚起來一樣。
「要不要先去吃晚餐？」許紹綸試探，紀浩然隨口亂答，「你要請我啊？」
「好，今天不是我煮飯，我可以在外面吃。」許紹綸毫不猶豫地答應，他很快拿起電話打給許皓鈞。
「幫我跟媽說，今天我不回去吃飯了。」
『咦咦？為什麼？』電話那頭的許皓鈞不滿地大喊，即使是講電話，許紹綸還是習慣性地帶著淡淡微笑，看著那個表情，紀浩然忍不住瞇起眼睛。
「我今天跟朋友在外面吃……」
『可是我也想跟哥一起吃啊，媽明明有做菜、幹嘛不回家吃……』許皓鈞還在努力爭取跟哥哥一起吃晚餐的權利。也因為他太激動、就連跟許紹綸隔了一小段距離的紀浩然也聽得很清楚。
某種衝動驅使下，紀浩然猛地伸手搶過許紹綸的手機，許紹綸愣了一下。
「喂，你多大了啊？你哥跟朋友出去吃飯還要管東管西，我看你媽都不會這樣管他吧？」
紀浩然完全沒有任何顧慮地朝電話說，許皓鈞大概因為突然換人說話一下子呆掉沒回答，那一下子空檔，就讓紀浩然繼續說：「你現在聽清楚、你親愛的老哥接下來要跟我共享兩個人的晚餐時光，不爽來咬我啊。」
實在有點幼稚的挑釁，讓許紹綸忍不住苦笑，他伸手想去拿手機、卻被紀浩然故意轉身避開不給。那頭的許皓鈞回過神來、當然不甘示弱，他朝著電話大吼，『你誰啊？太沒禮貌了吧？這我哥的手機、還給他！』
「我什麼義務要聽你的？我爽拿他手機講電話、他都沒說不行關你屁事？」紀浩然哼笑，完全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麼不對，「我告訴你，你那親愛的哥哥可是什麼都聽我的，我要他往東他就他媽的不敢往西，怎麼樣，羨慕我了嗎？」
許紹綸完全沒想到紀浩然會用那種完全在炫耀的口吻講那些話，現在皓皓鐵定氣瘋了，許紹綸嘆息，不能再讓他們這樣下去。
他思考了一下、很快決定使用比較強硬的手段。在紀浩然還忙著對著手機叫囂的時候，許紹綸從他身後整個抱住他、然後將他拿著手機的手高舉起來，再從他手心把手機抓出來。
為了怕紀浩然又回過頭搶電話、許紹綸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就維持著這種姿勢，把紀浩然整個人牢牢鎖在懷裡。
「喂、搞什麼，你這傢伙……」
沒想到許紹綸會動手，這讓紀浩然相當不滿，他在許紹綸懷裡掙扎、卻訝異的發現，自己竟然完全無法從他單手控制裡動彈分毫。
「皓皓，不要生氣，他開玩笑的。」
『哥、那傢伙太沒禮貌了，跟他絕交啦！』
「誰沒有禮貌啊、嗚……」因為跟許紹綸靠得很近，還是清楚聽見電話裡頭說話聲音的紀浩然又忍不住回嘴，還沒說完就被許紹綸眼明手快摀住嘴，他更是激烈地想掙脫、卻又完全無能為力。
許紹綸很快結束了和弟弟幾乎糾纏不清的通話，反正回家再好好安撫就是了，現在比較重要的是自己手裡這個。
他在把手機塞回口袋之後，才把紀浩然轉過身來面對自己，紀浩然伸手就朝許紹綸臉上揮拳、被他眼明手快擋了下來，「小然，不要生氣，我請你去吃上次shaun帶我們去吃的那家甜點很好吃的餐廳？」
「不要以為用食物就可以收買我、該死……」紀浩然打不到許紹綸簡直要氣炸，許紹綸握著他的手腕微笑，「我的甜點也給你？」
該死、為什麼這個人總是像這樣，無論自己怎麼氣怎麼鬧，好像都只是對著棉花或者空氣那樣，總是帶著那種表情就讓一切都過了？
紀浩然咬牙切齒，他用力甩開許紹綸的手，許紹綸看著紀浩然轉身大步往前走開的同時，也聽見他完全不甘願地低聲說：「……我還要加點飲料。」
離校慶還有一週，整個學校就彷彿掀翻了似地，無論老師學生、都有一卡車的事情要完成。沒有擔任職務的人也許還勉強過得去，有職務的人只能用昏天暗地來形容。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個沒有辦法休息的午休時間了。
許紹綸去學生會辦開會，確定了在校慶週裡班上所有表演者的出場順序，下午第一節課是班導課，所以許紹綸打鐵趁熱、先去向老師借了時間來報告。
雖然並沒有打算特別注意許紹綸的意思，但當許紹綸站在前面報告事項的時候，紀浩然再不想、也還是發現了他根本不用特別觀察也明顯到不行的黑眼圈，和明顯有氣無力的語調。
他眨眼，轉頭朝旁邊顯然沒有專心的童宇熙歪頭，「喂，那傢伙看起來快死掉了耶。」
「擔心的話直接關心他啊。」童宇熙撐著下巴一派輕鬆地回應，「阿綸一定會很感動。」
紀浩然翻白眼，「誰擔心啊，你白癡喔、我才沒空，那個該死的童話就已經累死人了好嗎。」
「明明導演是阿綸，你累個屁咧。」童宇熙非常公正地表達意見，紀浩然顯然非常不以為然，「是啊是啊他好辛苦，但要穿他媽該死公主裝的是我們耶。」
童宇熙絲毫不在意穿公主裝，「那不是很有趣嗎，反正只是玩啊、不用計較那麼多啦。」紀浩然恨恨地瞪他，「是喔，你當然不介意穿那樣，誰像童大少爺您如此酷愛亮粉紅色。」
在兩人你來我往的鬥嘴中，許紹綸那裡也報告完畢。沈悶無聊的國文課，讓紀浩然雖然沒有睡著、卻也已經神遊物外的東張西望，滿腦子都在想表演的時候要唱的那兩首歌，他手指輕輕敲著桌面、無聲地練習著。
當他目光掃過許紹綸的座位時，果然還是忍不住呆了一下。
……那傢伙、竟然睡著了？
書雖然放在桌上，許紹綸低著頭、但眼睛很明顯是閉上的。紀浩然眨眨眼睛、還以為自己看錯，那傢伙一向都是最專心上課的那一個，竟然會睡著、這簡直太不可思議……
沒發現自己瞪著許紹綸一直到下課，總之許紹綸完全沒有醒來。紀浩然覺得有趣、決定要去嘲笑他一番。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看見班長林郁亞捧著一個杯子靠近許紹綸。
紀浩然瞬間沒有再動地留在位置上，他看著林郁亞靠近許紹綸、伸手摸摸他的頭。
許紹綸猛地驚醒過來，從側臉也看得出來那一臉疲倦的模樣，紀浩然看著許紹綸抬頭、朝林郁亞微笑的模樣。
胸口那股撞擊感和喉頭的緊縮感同時襲來，這讓紀浩然莫名其妙地感覺怒火中燒……
——非常，非常火大。
他砰地推倒椅子站起來，聲音大得讓在教室裡聊天或者趴著休息的人都轉頭看，紀浩然朝自己身邊、正在跟女生說話的童宇熙露出一個好甜美的笑容的同時，甚至還甜甜地朝他伸出雙手來。
「shaun，抱我。」
童宇熙燦爛滿足地笑了起來，他轉身、同樣朝紀浩然伸手，「天知道我等你這句話等了多久，美人。」
紀浩然笑著側坐上童宇熙大腿，童宇熙也大方地摟著紀浩然腰際，讓紀浩然雙手掛在自己脖子上，旁邊目睹的同學們開始鼓譟，「親下去、親下去、親……」
「天底下有這種好事嗎？我今天也太幸運了吧？」童宇熙眨眨眼，一臉感動地看著自己腿上笑靨如花的紀浩然，「小然，你真是太美了……」
童宇熙邊說、邊用一個相當帥氣瀟灑的姿態，讓本來就已經側身被自己公主抱著的紀浩然整個身體傾斜、自己則低頭彎下腰，彷彿想讓所有人看清楚似地緩慢靠近紀浩然的嘴唇。
紀浩然甜絲絲地笑著等，眼睛都要輕輕閉上了。
「shaun，這是你的確定表演名單，還有班級表演那裡，旁白台詞有修改喔。」
在嘴唇堪堪碰觸到之前，一疊資料在絕妙的時機點插入兩人之間、蓋住了童宇熙的臉，所有在旁邊等著看熱鬧的同學無不扼腕嘆息。
紀浩然看著就在自己眼前、好近好近的一大疊紙，輕輕微笑了起來。
——洋洋得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