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阿浩，下課一起去晃晃？」
開學兩個多星期，紀浩然雖然還是記不太起來大多數同學的名字，不過幾個比較主動靠近自己的、倒是記住了。離下課還有十分鐘左右，和紀浩然一起坐在後排的張逸傑伸腳踢他椅子問。
紀浩然露出了一個有點抱歉又無能為力的表情，「先不了，我手還有點痛，你跟阿豪一起去吧、不必等我了。」
「又是那傢伙？」聽見紀浩然這麼說，張逸傑的眼睛就瞇了起來，他朝坐在同一排、靠中間正在專心聽老師上課的許紹綸揚了揚下巴問。
雖然紀浩然其實手並沒有痛，剛才體育課最後半小時的自由組隊打球時間，雖然場面混亂、但其實也沒有跟許紹綸有什麼碰撞。
只是經過這兩個多星期，紀浩然非常敏銳地已經大致分類過濾出靠近自己的男生女生裡，對自己可能抱持著的想法。
像是張逸傑和陳健豪這兩個，很明顯就像那些女生一樣、是屬於對自己別有意圖的類型。
關於他們對自己有意無意的身體接觸、那些用友情拙劣包裝起來的關心和奮不顧身，紀浩然當然都知道。之所以能忍受，就是為了像現在這種、總有一天可以派上用場的時候，只要輕描淡寫幾句，就可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是最好暗示、也是最好利用的，那種。
紀浩然並沒有肯定或者否定張逸傑的猜測，他知道光是沈默就已經非常足夠。果然張逸傑露出的那個表情、就是紀浩然期待的那種。
「沒關係，我處理一下。」紀浩然雖然什麼話都沒有說，血氣方剛的男孩已經擅自下了結論。紀浩然單手撐著臉頰，好看的臉上露出的那個表情與姿態，就連男生看了、也會忍不住著迷。
——紀浩然當然知道。
他露出了一絲苦笑，「我沒事，真的。」
那種笑容，讓男孩看了更是熱血沸騰，滿腦子只想著要成為眼前這個人的英雄騎士，「你放心，這不關你的事。」
……這樣很好。紀浩然在心裡這麼想，之後給他們一點點獎勵好了，當然是要不著痕跡的那種，他盤算。
下課之後，紀浩然隨意找了個帥氣的藉口，說要幫女同學當值日生，刻意留得晚了一些。下課鐘才打、他就已經看見那兩個男孩跑去找許紹綸說話，然後就一前一後把人給帶出去了。
紀浩然腦海裡已經在幻想那張總是面無表情的臉上受了傷之後，會變成什麼模樣……
好期待。
懷抱著相當期待又愉悅興奮的心情，寫好了教室日誌，又把老師說要送到辦公室的作業整理好了送過去。緩慢地回到教室之後，教室已經沒有人了。
紀浩然愉快地輕輕哼著歌，邊收拾自己的東西邊看了一眼時間，大概半小時過去了，也應該差不多了吧。
現在跟他們會合的話不是很好，明天上課的時候再來看看狀況吧，今天先假裝路過，欣賞一下那傢伙的模樣。
搞不好對他表示一點關心、還有可能讓他迷上也說不定？
迷上……嗎？紀浩然偏頭思考，這想法似乎不錯，畢竟自己沒有那個意思、身邊已經是這種狀況。如果刻意的話，根本不可能有人抵抗得了我吧？
……這應該會很有趣，讓那個總是在唸書、永遠帶著那個死樣子的傢伙迷上，為自己神魂顛倒，再狠狠拋棄他，那一定會很有趣，搞不好還能看到他哭。
越想、越覺得自己實在好聰明的紀浩然，情不自禁地揚起了一絲微笑。那樣的笑容在他臉上，有種少年特有的誘人氣息，豔麗而殘酷的。
他於是隨意拎著自己的書包，掛著他一如往常的微笑，走廊上還有一些沒有回家的學生，無論男女、在看見紀浩然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多看那張出色的容顏一眼。
晃到操場盡頭的體育器材室，那裡除了上體育課會有人之外、平時不會有人花那麼多時間跋山涉水走過去。跟那兩個不算好學生的傢伙雖然稱不上熟稔，不過他們的計倆也就那些。
靠近之前，紀浩然已經先想好了藉口，他事先把自己的手錶拿掉了。
因為剛才體育課又被分配到跟許紹綸一起把球放回器材室，所以藉口手錶掉了回去找，一點也不會顯得突兀或者奇怪。在推門進去前、紀浩然相當自然地露出了一臉有些擔心的模樣。
他砰地一聲把門推開，「手錶、……」
許紹綸低著頭坐在地上，渾身都痛得沒有力氣。老實說他完全不懂自己究竟招惹到那兩人什麼、會讓他們那麼想狠狠扁自己成這樣。
討厭打架、討厭動不動就動手，所以就算許紹綸的體格應該也不致於就這麼被那兩個少年輕易撂倒、許紹綸也沒有還擊。他只是盡自己所能的讓自己受的傷少一點。
開門聲讓他猛地把頭抬起來，夕陽正好從被打開的門外照射進來，許紹綸忍不住瞇起眼睛。
……是、紀浩然？
是現在撞上許紹綸的以後，紀浩然明顯驚訝了一下。許紹綸整張臉有一半以上都已經瘀青流血，本來長得也不算差、現在腫得真的跟豬頭一樣，這讓紀浩然在心底忍不住狂笑，同學、怎麼樣，很有趣吧？
「為什麼……」許紹綸低聲問的三個字，讓紀浩然瞬間有點心驚，但許紹綸完全沒有發現，他只是因為嘴角破了、痛得讓他必須分兩次才能把話說完，「現在、會到這裡？」
紀浩然眨眨眼睛，笑起來的時候、模樣更是迷人許多。
「我的錶掉了，想說是不是掉在這裡，你怎麼會弄成這樣？」
「……沒什麼。」
許紹綸淡淡地說，這對他來說的確不是什麼大傷大痛，比起被打、他更在意的反而是紀浩然那對閃爍著的目光。
……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紀浩然開始在器材室裡隨意翻找，他邊挪開球籃檢查邊隨口問：「還好嗎？站得起來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不用了，多謝。」許紹綸凝視著紀浩然的背影淡淡表示，紀浩然邊假裝找尋其實就在自己書包裡的手錶、臉上簡直忍不住要笑。控制自己不在這傢伙面前笑出來實在很痛苦啊……
作勢翻找了一陣子之後，紀浩然才假裝很不甘心的放棄。他轉身的瞬間、卻差點撞上許紹綸胸口。
「唔啊……」
「我幫你。」許紹綸面無表情地說，紀浩然有點驚魂未定，他連忙向後拉開兩人的距離，這傢伙什麼時候靠近我的？我竟然完全沒有發現？
「不用了，我都找過了。搞不好掉在別的地方也說不定。」紀浩然眨眨眼睛朝許紹綸微笑，許紹綸看著他有些遲疑地伸出手、指向自己的臉，「你的臉……好慘喔。」
……又來了，又是那種閃爍的目光。
許紹綸伸手、像是毫不在意似地用力抹去臉上的血污，動作之大、讓紀浩然都忍不住皺眉，「唔啊，你這樣弄不會痛嗎？」
「這小傷，沒關係。」許紹綸的表情仍然淡漠，本來想看見他悽慘模樣的紀浩然、也因為他還是面無表情、心裡更加怒火翻騰。
裝什麼帥啊、噁心，明明被打得那麼慘……
「那我去別的地方找，你確定不用我幫忙？」紀浩然的好心情全都被那張該死的面無表情破壞，所以口氣也實在無法像剛開始那樣裝親切友善。許紹綸搖頭，「謝謝你的好意，我沒問題。希望你順利找到手錶，明天見。」
「嗯，那明天見，你也保重，掰掰。」紀浩然隨口敷衍，然後轉身朝許紹綸揮手、這才很快離開。
許紹綸默默看著紀浩然離開的背影，心裡無來由的肯定自己剛才被打絕對跟紀浩然脫不了關係。
——明明那種眼光可愛到不行的……
「唔啊、哥，你怎麼搞成這樣？」
刻意放輕了動作進家門，許紹綸本來就不打算那麼快讓家人發現，沒想到小自己兩歲、才剛升上國二的許皓鈞耳朵那麼好。聽見輕微的鑰匙聲、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衝出來迎接。
許紹綸被大叫聲刺激地眉頭都皺起來，閃都來不及閃、許皓鈞已經用力拍上哥哥那張傷痕累累的臉，刺痛的感覺讓許紹綸輕輕吸氣。
「皓皓、拜託你輕一點……」許紹綸忍不住嘆息，跟許皓鈞雖然才差兩歲、但許紹綸非常照顧、也非常保護自己唯一的弟弟。
而對於許皓鈞來說，許紹綸的形象相當偉大，以致於他幾乎對許紹綸的所有吩咐都言聽計從、同時也近乎異常的執著要黏在許紹綸身邊……
簡單來說，或許可以用戀兄情節來形容吧。
許紹綸比較像父親、許皓鈞則長得像媽媽，小巧玲瓏的臉、曬不黑的皮膚和明亮的大眼睛，雖然已經是成長期，卻沒有很明顯的變聲。站在高一身高就已經超過176的許紹綸身邊、明顯就是矮了一截。
這始終是許家茶餘飯後說笑的題材之一，許媽媽笑小兒子明明吃那麼多卻長不高、肚子裡頭一定有什麼寄生蟲，許爸爸則說皓皓再這樣下去、被大姐姐拐走怎麼辦。
這也總讓只比媽媽高了幾公分的許皓鈞相當不滿，每當又被取笑身高、許皓鈞就會氣得搬出自己最愛的大哥來說。
哥國中還不是很矮、是到國三才突然開始長高的啊。
皓皓一定會長很高。
而許紹綸每次都會這麼認真的對弟弟說，然後也總會得到許皓鈞無比熱情的緊緊擁抱。
許紹綸背著書包上樓，許皓鈞緊張兮兮地跟在他後面，「哥、你一定又沒有還手對不對？你幹嘛都不還手、每次都這樣，你明明很……」
「皓皓，你功課寫完沒？」弟弟一如往常的囉唆、讓許紹綸忍不住在心底嘆息，他轉移話題、許皓鈞愣了愣才回答：「呃、我的數學……」
許紹綸笑了起來，他習慣性地摸摸許皓鈞的頭，「去拿來，我教你。」
「耶、哥最好了！」比起難題得解、能夠多一點時間膩在哥哥身邊，許皓鈞興奮地往自己房間跑，沒兩步他就又停了下來，「我順便幫你拿藥擦、不然等下媽看了又要尖叫了。」
許紹綸眨眨眼，沒有回答。
老實說，已經不是第一次感受到那樣的視線了。從紀浩然那裡而來的、明確露骨的……厭惡。
但許紹綸也不只一次深深思考，自己究竟是哪裡惹到他了？學校生活其實也並沒有開始多久，自己也從來不是個非常外向、容易交到朋友的人。難不成我做了什麼讓他討厭、自己卻又完全沒有感覺的事情？
想破頭也得不到解答，明明相比其他同學，自己每天的生活就是兩點一線的往返家裡學校、也不像其他同學那樣下課去補習班或者留社團。都已經無聊成這樣了、還可以惹到人，這也實在是許紹綸無可奈何又始料未及的事情。
大概是因為自己本來就沒什麼表情、讓有些人看了容易誤會吧，許紹綸心想。國中的時候也有過幾次這種狀況，也都完全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雖然許紹綸到國中畢業為止都在練跆拳道、也跟當警察的父親學了不少基礎的防身術，不過討厭暴力的他、無論怎麼被挑釁被打，也還是沒有還手過。
關於兒子的做法與時不時的掛彩受傷，許爸爸認為這才是男子氣概，而媽媽則是心疼、卻又因為許紹綸的選擇而感到驕傲無比。
第二天，許紹綸就是這麼鼻青臉腫的進教室上課。那也當然的吸引了同學們的目光、幾個比較貼心的女孩跑去關心，許紹綸也都只是淡淡地說沒事。紀浩然則是在早自習開始前一分鐘才踏進教室，因為從前門進來，所以一定會經過許紹綸身邊。
他掛著好燦爛的微笑、對著向自己打招呼的同學說早安，一邊走近許紹綸。
「早啊，你還好嗎？」紀浩然隨手用書包揮了揮當作打招呼，「你爸媽沒有罵你吧？」
「沒有。」雖然爸爸的確稱讚自己更帥氣了、媽媽的尖叫也稍微大聲，不過兩人都沒有問自己變成這樣的理由，許紹綸很老實的回答。
都被打成這樣了父母都不問？紀浩然心裡相當不以為然，騙人、八成是被問又被罵還講不出個所以然、不想講出來丟臉而已吧，說什麼沒有、也太想耍帥了吧，噁心。
「那就好……」紀浩然瞇著眼睛微笑，「爸媽的關心偶爾實在會很煩人，對吧。」他很快結束了話題、然後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才剛坐下，班導就進來了。
「大家注意一下，那邊在睡覺的、隔壁叫一下。」老師在講台前提高聲音說話，「今天開始，我們班會加入一位新同學。」
聽見班導這麼說，全班都開始騷動和竊竊私語，「老師、男生還女生？」不知道是誰提高了聲音問，頓時全班都笑了起來，女生們都希望是個帥哥、男生們自然也都滿心期待會看見美女。
老師要大家稍安勿躁，之後才朝門口轉頭說話：「你可以進來了。」
人影擋住教室門口的瞬間，教室裡頭的嘆息聲與小聲尖叫參半，紀浩然坐在後頭挑眉，喔、這傢伙真高……
進來的是一個男生、要是不低頭幾乎要撞到門框了。一頭凌亂略長的深咖啡色頭髮上、亂七八糟地夾著兩個粉紅色草莓髮夾。那明明是女生用的東西、不知道怎麼回事，在那傢伙頭上竟然意外地完全沒有奇怪的感覺。
……或者該說，簡直適合到恐怖的地步。
「自我介紹一下吧。」班導把講台讓了出來，紀浩然相當有興趣地看著這個轉學生，打從第一眼、他就完全可以確定、自己一定可以跟這傢伙合得來。
坐在紀浩然斜前方的許紹綸也同樣看著轉學生。這個人的笑容給人的感覺很像紀浩然，說不太出來，總有種……
「嗨，我是童宇熙。目前身高180、體重69，興趣是各種樂器和作詞作曲，另外……」童宇熙邊笑邊眨眼，「我最喜歡可愛女孩了，請多指教喔！」
相當簡短的自我介紹，童宇熙用一次相當輕浮的飛吻作結束，這動作引起了班上女生一片笑鬧尖叫，男生們則個個哀聲嘆氣。
紀浩然輕輕笑了起來，這傢伙感覺不錯啊，不過他說他的興趣……該不會他也喜歡唱歌？
「童宇熙、你坐那裡……」老師手指著紀浩然的方向，「紀浩然旁邊，紀浩然。」
「這裡。」紀浩然笑著朝老師揮手，這動作也引起了一些尖叫，老師清了清喉嚨才繼續說，「你多幫忙童宇熙一下，要有同學愛啊。」
「好喔。」
紀浩然答應，童宇熙於是抓著書包大步走到紀浩然身邊，他拉開椅子坐下。紀浩然彷彿欣賞似地單手撐著臉頰、懶洋洋看著童宇熙，童宇熙轉頭、這才第一次看清楚紀浩然的臉。
他咧嘴笑了起來，同時吹了聲口哨，「喔，美人。」
「愛上我了？」紀浩然笑著問，童宇熙看來一點也不意外自己會得到這種回答，他也笑了起來，「我本身是從來不相信一見鐘情這種鬼話的。」
紀浩然的笑更擴大了一點，前面老師已經開始上課了，紀浩然隨手撥了一下頭髮，「真巧，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