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紀浩然回來的時候，尹曉夏還在哭。許紹綸開了門、就順便把人擋在門外，把情況很快解釋給他聽。
紀浩然眉頭皺得死緊。
「你們兩個是白痴嗎？怎麼會在小夏天面前講這種事情？怎麼笨成這樣啊我的天！」
許紹綸抓頭，「沒想到小夏天會醒來……」
「怎麼會沒想到、笨蛋！」
紀浩然用力推開戀人，很快走進屋內。尹曉夏還在哭，許紹綸連忙關門、免得吵到左右鄰居。童宇熙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緊緊抱著尹曉夏。
「小夏天……」
在聽說的階段都還好，直到真正看見尹曉夏的模樣、紀浩然也忍不住那種輕細的揪痛感，他站在兩人身邊、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直到他突然想到，尹曉夏會對自己唱的歌有反應，紀浩然於是隨意在沙發旁盤腿坐在地上，然後輕輕唱起歌來。
紀浩然的歌聲，讓大哭著的尹曉夏、確實停了一下。童宇熙緊緊抱著尹曉夏沒有放手，「曉夏。」
——為什麼會這樣？
我哪裡做錯了……？
尹曉夏在童宇熙懷裡，漸漸停止了哭泣。不可以哭了，不要再哭了……
——我們，都不哭了。
心裡有種沈重感、壓得尹曉夏喘不過氣。他推開童宇熙、童宇熙有點心急地按住尹曉夏肩頭，尹曉夏卻只是低著頭拼命搖，童宇熙只好放手。
紀浩然看著兩人，停了下來。他輕輕坐上沙發、童宇熙讓了個位置，尹曉夏的臉還低著、紀浩然於是嘗試著輕輕去碰觸尹曉夏的頭。
「小夏天。」
也許是因為紀浩然的聲音尹曉夏記得很熟，也或許是有什麼別的原因，尹曉夏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扯紀浩然的衣服。
紀浩然愣了一下，沒想到會得到尹曉夏的回應。眼角餘光瞥見童宇熙似乎想說話，他立刻用眼神制止了童宇熙。
而後，紀浩然才揚起溫柔的笑臉，輕輕握住尹曉夏的手。少年顫動了一下，卻沒有抗拒。
「沒事了，小夏天，沒事了。」
紀浩然的聲音雖然沒有童宇熙的那樣、能夠讓人感到那麼安心而溫暖，卻有也種說不上來的溫柔。那種感覺，讓尹曉夏沒有抗拒紀浩然。
而且，為什麼現在聽見宇熙的聲音，會那麼、那麼難過呢？
童宇熙坐在一旁，看著紀浩然輕輕拉著尹曉夏的手、低聲對他說話。心裡的酸澀、腦中的混亂讓他什麼都說不出口。
許紹綸在一旁拍拍他肩膀，童宇熙於是站起來。
兩人來到門外，許紹綸順手把童宇熙的隨身包包遞給他，「你先回去吧，小夏天我和浩然送回去就是了。」
「可是……」
童宇熙沮喪地蹲在門邊，把臉埋進手臂裡，許紹綸雙手抱胸也是嘆息，「小然說我們兩個是笨蛋，真的是，竟然沒想到小夏天有可能醒來。」
「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惡……」童宇熙煩躁地抓頭，明明在感情中如此有自信，碰上尹曉夏之後，就什麼都亂了。
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少年，在他聽見自己親口說出這種話之後。
該怎麼解釋你才會懂？
該怎麼做，你才有可能再次相信我？
童宇熙跟著許紹綸再次回到屋內，尹曉夏像隻小貓咪似地，雖然沒讓紀浩然抱著、卻也趴在他腿上閉著眼睛。
童宇熙蹲在沙發旁，心疼地看著臉上還留著淚痕的尹曉夏，他輕輕碰觸那張臉，尹曉夏幾乎是立刻就驚醒過來。
那對大眼睛裡，滿是驚嚇和害怕地看著童宇熙。
——驚嚇……害怕。
童宇熙不知道自己臉上究竟露出怎麼樣的表情，他看著尹曉夏，「曉夏，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等我，聽我解釋嗎？」
童宇熙的表情讓尹曉夏感覺自己胸口痛得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就連眨眼都好痛。這是什麼？為什麼會有這種表情？
——如果那麼想哭，為什麼沒有哭？
……為什麼，你會想哭？
尹曉夏也不懂自己心裡究竟在想什麼，但如今最強烈的念頭，就是不想看到童宇熙那個表情。
太痛了，好痛喔。
尹曉夏學著童宇熙、輕輕伸手去碰他的臉，同時也輕輕湊上自己的嘴唇，碰觸落在童宇熙唇邊。
童宇熙呆了。
「我會等……所以你不要露出這種表情？」
「曉夏……」童宇熙果然還是忍不住、他伸手把尹曉夏抓抱進自己懷裡，尹曉夏靜靜讓他抱著，蔓延擴散著的疼痛幾乎麻痺了尹曉夏全身。
——那一刻，他清楚明白的知道，和童宇熙的關係，再也不同了。
尹曉夏靜靜地接受了童宇熙先離開的決定。那是他第一次、和不是童宇熙的別人在外頭同住過夜，童宇熙也把自己的通行證給了許紹綸、又傳了訊息告知尹承光這件事，好讓他們在送尹曉夏回日光的時候更方便。
送走童宇熙，尹曉夏明顯地有些不安與緊張。紀浩然牽著尹曉夏的手，「小夏天，你陪我吃晚餐？」
「晚餐？」尹曉夏揉揉眼睛，「睡覺的……時間？」
紀浩然眨眨眼，和在廚房裡頭正在熱菜的許紹綸對看一眼。許紹綸聳肩、表示自己完全不懂尹曉夏在說什麼。
紀浩然想了洗，然後才猜：「太晚了嗎？」
尹曉夏點頭，紀浩然莫名有種成就感，「我滿常這種時間吃東西，工作太忙了，真的沒時間。」
工作太忙、沒時間……
紀浩然的話，讓尹曉夏立刻想起童宇熙。他想起童宇熙在跟自己講電話的時候，總是可以聽見很多其他的聲音。時間一久、也常會聽見有人喊宇熙老師，童宇熙也常常必須轉頭蓋著鏡頭、講一些自己完全聽不懂的事。
「跟宇熙……一樣嗎？」
紀浩然拉著尹曉夏靠著茶几坐好，聽他主動問起，簡直正中紀浩然下懷。紀浩然點點頭，「嗯，跟他一樣。你知道宇熙平常的工作是什麼嗎，小夏天？」
許紹綸幫紀浩然把熱好的食物端來，紀浩然笑得好幸福、抬頭就在許紹綸唇邊用力親了一記，「看起來好好吃！」
許紹綸笑著弄亂紀浩然的頭髮，「那快吃。」
這對情侶親暱的舉動，尹曉夏看著、胸口那種疼痛又讓他皺眉。宇熙也會這樣親我，但是……
紀浩然邊吃，邊把童宇熙的工作告訴尹曉夏，因為跟童宇熙有關、所以尹曉夏聽得很專心、也想得很專心。
「他偏偏又是該死的完美主義，好啦，我不是說這樣不好，只是一個音、一個字都要計較很久，所以時間又會拖超久……」本來要介紹童宇熙的工作、講著講著紀浩然就忍不住開始抱怨起來了。
本來靜靜坐在旁邊欣賞戀人大快朵頤模樣的許紹綸，突然看見尹曉夏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又開始哭了起來。
「小夏天？」他忍不住說，這下紀浩然也才發現尹曉夏竟然又哭了，他有點慌亂地試圖安慰，尹曉夏卻只是用力搖頭，同時伸手揉眼睛。
不是，不是這樣……
在亂揉了眼睛之後，尹曉夏的睫毛眼角都沾濕了，兩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但尹曉夏自己停了下來。
他紅著一雙本來就已經哭腫的眼睛，低頭看著桌面。
「宇熙……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直到第三者說出口，尹曉夏才突然發現，原來童宇熙在自己面前，從來都只有一種表情……
——笑臉。
他從來沒有、也從來不曾想過，那張笑容底下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宇熙剛才說，他很累。
我知道的宇熙，從來從來，都沒有說過累。
到底是哪一邊的宇熙在騙人？
或者，其實是……不告訴我？
這問題對尹曉夏來說實在太複雜，畢竟他從來沒有去試圖揣測過別人的心情和想法，也從來沒試圖去同理別人過。這比起要他解決課業上的問題困難多了。
他本能地抬起目光，求助似地看向紀浩然。
第一次對上尹曉夏視線，讓紀浩然愣住。
「宇熙沒有告訴我……這些。」短短一句話，已經足夠讓紀浩然明白尹曉夏的心情。他微笑著伸手去摸尹曉夏的頭，「因為那傢伙不想讓心愛的小夏天擔心啊。」
旁邊的許紹綸繼續喝他的第三罐啤酒，「小夏天，那傢伙工作有多少，你也知道了。他不管多忙、每天都要抽一兩個鐘頭跟你講話，你知道為什麼嗎？」
尹曉夏搖頭。
「因為他喜歡你，小夏天。」紀浩然吞下口中的食物之後才說，尹曉夏眨眼，「我也喜歡宇熙。」
「唔嗯……」許紹綸看著尹曉夏，「那傢伙的喜歡，恐怕跟你的喜歡不太一樣。」
尹曉夏歪頭，「不一樣？」
許紹綸看了紀浩然一眼，紀浩然輕輕搖頭，這似乎除非當事人自己發現、不然旁人解釋似乎也沒有什麼用。
紀浩然突然手指一彈，「對了，明天那傢伙有個行程跟我重疊，他要來聽我彩排他的歌。小夏天、你要不要來看，我要開演唱會喔！」
這件事情宇熙有說過……尹曉夏看著自己的手想，如果要跟浩然出門，那、就會曬到太陽了……
——可是，我想看宇熙工作的樣子。
「怎麼樣，要不要來看？」
之前曾經親眼目睹過尹曉夏碰到陽光崩潰的情景，紀浩然猜測這很可能是尹曉夏如今沉思的理由也說不定。不過既然現在小夏天都已經進步到敢跟自己和阿綸這樣說話，那麼……
試試看，或許可以讓這兩人有什麼改變也說不定？
面對紀浩然的邀請，尹曉夏認真地猶豫了好久，紀浩然邊吃飯、許紹綸也靜靜享受著戀人的吃相，兩人都相當有默契地、沒有催尹曉夏回答。
明明這個時段完全已經超過了尹曉夏的睡覺時間，他卻完全沒有睡意。腦海裡，尹曉夏彷彿看電影般播放和童宇熙相處的每分每秒，他想起自己無論如何都想讓童宇熙看見自己有進步、可以接觸陽光的心情。
很神奇的，這種心情輕緩而確實地把剛才自己滿胸口那種酸楚疼痛的感覺，一點一滴地消除了。
想讓宇熙開心，不想讓他露出那種好像想哭、卻又沒有眼淚的表情，我不想再讓他因為我哭了就擔心……
——我不想，讓宇熙覺得跟我在一起……很累。
尹曉夏思考的時間，久到足夠讓紀浩然吃完飯、沖好澡，許紹綸收拾好、也準備好了床。許紹綸打算把床讓給紀浩然和尹曉夏，所有一切都準備好了。
渾身清爽的紀浩然在尹曉夏面前蹲了下來，從剛才就一直坐在沙發上低著頭、沒有動彈的尹曉夏實在讓他有點擔心，他試著喊：「小夏天？」
尹曉夏緩緩抬起頭，雖然眼神並沒有直接看向紀浩然，紀浩然卻也能感覺到他似乎明確決定了些什麼。
「……我要去。」
紀浩然還特別提早了一個小時起床，雖然他起床的低血壓比起尹曉夏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工作日可能精神總會緊繃些、反而比較容易清醒。他先聯絡了自己的助理，告訴他今天不必過來接，因為有點事情要辦、會直接去彩排現場。
自願睡沙發的許紹綸，已經因為翻身跌落到地上醒過來。在尹曉夏還沒起床前、就先去翻出了一些紀浩然的衣服備選。尹曉夏只要白色這個癖好兩人也都很清楚，在七手八腳決定了之後，紀浩然才去叫醒尹曉夏。
只是沒想到尹曉夏因為太晚睡、加上低血壓，清醒的過程簡直痛苦。
「唔……」
尹曉夏整個人蜷縮在床上，紀浩然實在有點擔心。他轉頭何在自己身邊的許紹綸對看，許紹綸抓抓頭，「不然算了？反正離我進公司還有一段時間，我先送小夏天回日光好了。」
在煎熬難受的頭痛裡，模糊地聽見『回日光』、這讓尹曉夏下意識地搖頭，不行，我要去、……找宇熙……
於是尹曉夏凌亂著頭髮、搖搖晃晃地撐著自己身體坐起來，「我、……醒了……」
根本連講話都還完全口齒不清，紀浩然忍不住苦笑，難怪那傢伙會寵他寵成這樣，這模樣就算自己看了、也都忍不住想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