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遙遠的距離.17 完/21

Posted: 20th 11 月 2021 by catatnight in 原創, 最遙遠的距離/前, 舊作

 

17.

 

大批媒體包圍了醫院,這場驚人的意外轟動全國,戚仲翔的身份又如此特殊,簡直引來各界關注,每天都有數不清的記者想從醫生和戚仲翔身邊相關人士口中挖出消息。

季曉陽不愧待在戚仲翔身邊多年的特助,雖然沒有戚仲翔、他還是可以運籌帷幄。意外發生當天、他已經抓到了狙擊手、也掌握了攜帶炸彈者的動向。

靠著這動向,也讓鳳翔組明確掌握到了叛逃者的下落。

一旦鳳翔組認真動員起來,怎麼可能有抓不到的人。他們抓到了郭益源、也抓回了這回事件所有相關人等和親友,在鳳翔組暫時少了戚仲翔的時候,狠狠來了個殺雞儆猴。

這天,同樣在鎂光燈閃爍個不停、大批記者包圍追逐的追問下,皇羽遙和成昂琉兩人快速沉默地穿過包圍、進入醫院。

兩人直接來到戚仲翔的病房。

戚仲翔背上中了三槍,在經過長達十幾個小時的搶救與手術之後,總算是勉強撿回一條命。今天已經是他昏迷不醒的第四天,加護病房外、沈亦星則一直沒有離開。

沈亦妍跟姑姑姑丈大吵了一架,堅持說她不要回去、要跟哥哥在一起。本來就嫌沈亦妍麻煩,兩位長輩乾脆去辦了手續、把監護權移交回沈亦星手裡。

雖然暫時無法徵求戚仲翔同意,沈亦星總之先讓沈亦妍住進戚仲翔那裡。

他將一切都對沈亦妍坦白,單單隱瞞了那段不堪的回憶。他說兩人在十年前是同學、交往過又分手,十年後意外重逢。

沈亦妍雖然不是很懂兩人那麼長久的牽扯,但沈亦妍很認真的、試圖用自己的方式來消化理解哥哥的話和選擇。

加護病房外的走廊上,皇羽遙遠遠地就看見沈亦星彷彿要消失的身影。聽見腳步聲、沈亦星猛地抬起頭。

「皇羽先生、成先生。」

「小星、你要改一下稱呼啦……」光是聽那個稱呼就讓皇羽遙全身不對勁,沈亦星只是苦笑。三人一起隔著玻璃窗,看著躺在裡頭的戚仲翔。

就算隔著一段距離、仍然能夠清楚看見戚仲翔那張一向霸氣逼人的討厭臉上完全沒有血色,皇羽遙又轉頭、看自己身邊臉色也沒有比戚仲翔好多少的沈亦星,感覺自己簡直要被氣死。

他突然猛捶玻璃,把成昂琉和沈亦星兩個都嚇了一跳。

「戚仲翔、你裝睡裝夠了沒?要不要那麼膽小?笑死人了,平常跩都跩假的嗎?媽的、……」

「遙、你太粗暴了……」

成昂琉苦笑著把撒野的皇羽遙抱離玻璃窗邊,沈亦星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這傢伙就是欠罵欠扁、性格才會那麼惡劣……」皇羽遙還想罵、成昂琉乾脆一手摀住了戀人的嘴,不讓他再說。

「醫生怎麼說?」

「要先醒過來才行。」

激動的皇羽遙在聽見兩人對話之後,才掙脫成昂琉的束縛,跑向又坐回椅子上的沈亦星,蹲在他面前、雙手憐惜地捧著沈亦星的臉頰。

「小星,你又瘦了,都沒有吃飯嗎?」

「有吃。」

「你放心,那傢伙一定會醒來。」

「……嗯。」

看著沈亦星脆弱的模樣,皇羽遙好心疼。明明從行為表現上能夠明顯感受到沈亦星對戚仲翔的心情,但在他臉上那種表情、卻又……

「小星,聽我說,你們之間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皇羽遙蹲在沈亦星面前看著他,「你和那傢伙曾經是同學的事。」

沈亦星驀地向後縮,他震驚地看著皇羽遙與成昂琉,被知道了?那麼不堪的自己,被知道、了……

沈亦星下意識的舉動讓在他面前的兩人更是心疼,皇羽遙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伸手去握沈亦星的手,不讓他抽開。

「小星,那時候你完全沒有錯,是他錯得離譜,是他該死。」

是啊,是他錯了。

只是後果由我承擔罷了。

「我想,所謂過錯是可以彌補的那種說法,可能過錯本身也不是什麼大錯吧……」成昂琉站在一旁低聲說,「至少對我而言,那也不過是自以為是,自大的心態而已。」

沈亦星沒有回答。

「你的心意只有你自己清楚,但你的猶豫,我想我們也能夠稍微懂一些。」成昂琉繼續說,皇羽遙忍不住伸手、輕輕抱住沈亦星。

「小星,你真的恨他嗎?」

——若是,就不會這樣留在他身邊,若是,就不會如此任他予取予求,若是、也不會在他身處險境時不願離開。

如此長久的恨意,就這麼輕易地被消抹去,這轉變讓沈亦星自己都無法接受,於是他選擇了不去想、不去面對,要是可以,他就打算這麼隱瞞下去。

不說就好了,不承認就好了……

不要發現、就好了……

靠在皇羽遙胸口的、僵硬著始終默默不語的沈亦星,雙手摀住自己的臉,傳出了他再也克制不了、讓聞者鼻酸的哭聲。

久久,不停。

 

在事發第六天下午,戚仲翔總算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那個人影,是藍子渝。

「你擅自請了半年假就算了,竟敢給我躲進醫院睡覺?你完了我告訴你,我會讓你至少為我做牛做馬兩年補回我所有的損失!」

背上火燒般的疼痛和因為剛從昏迷裡醒來的不適,已經讓戚仲翔相當不舒服、才剛醒就又被藍子渝大吼,弄得戚仲翔更是皺眉。

站在旁邊的皇羽遙看見戚仲翔這種動彈不得、只能皺眉表達不滿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醒啦,少爺。」

無視皇羽遙酸溜溜的口氣,戚仲翔吃力的抬手想把弄在自己臉上的那些東西拿掉,然後就掙扎著想坐起來,皇羽遙連忙上前按住他。

「你幹嘛,躺好!」

「……人、呢……」

不想皇羽遙碰到、戚仲翔只是揮手想擋開皇羽遙的手,無奈他現在根本連說話都困難、更何況是動作。皇羽遙豪不客氣地、一根手指就把戚仲翔按躺回床上,然後才按下通話鈕,請醫生進來檢查。

戚仲翔還在執著。

「他、……人呢?」

「走了。」

戚仲翔緊繃著身體瞪著皇羽遙,似乎試圖想看出任何皇羽遙說謊的跡象。皇羽遙當然知道戚仲翔口中的人是誰,他無所謂的聳肩,很清楚地又把話重複一次,「他走了。」

這下子,戚仲翔再也顧不得渾身劇痛無力,他猛地又一次坐了起來,那張死白的臉緊繃著就要下床。

皇羽遙雙手抱胸,顯然不打算扶他。

「你想幹嘛?」

「他、……不准……」

他竟敢離開我?在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走?

——在我……還沒得到他回答的時候?

「他走又怎樣,你捨不得啊?」

皇羽遙冷笑著故意戳他,戚仲翔雖然才剛從昏迷中醒來,那對視線仍然銳利,「……什麼時候?」

「我為什麼告訴你?」

皇羽遙挑眉、一臉挑釁的模樣,戚仲翔簡直被他氣到吐血,藍子渝在旁邊偷笑,直到醫生護理師很快進來檢查,戚仲翔仍然惡狠狠地瞪著皇羽遙。

一直到皇羽遙臨走之前,他才丟給戚仲翔一句話。

「真那麼在意,去找啊。憑你戚大少爺的本領,還怕有找不到的人嗎?」

 

這一找,戚仲翔找了整整快三年。

將近三年裡,戚仲翔幾乎動員了整個鳳翔組日夜搜索,而沈亦星和沈亦妍兩人,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似地,什麼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

戚仲翔簡直發狂。

有什麼人是鳳翔組找不到的?沈亦星不可能就這樣消失、絕對不可能!我都還沒聽見他的回答、都還沒聽見啊!

好不容易認清自己的感情、也好不容易能夠看見沈亦星在面對對自己時、有那麼一點點的放鬆了……

他卻在這種時候失蹤?

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

沒有了沈亦星在身邊,戚仲翔彷彿失去了所有動力,在家裡、每個角落都能讓他想起沈亦星,在公司、在工作中也一樣。

——直到你不在,我才總算真正明白你在我心裡的份量。那是一種巨大的、無邊無際的空洞,掏空了整個身體、整副靈魂。

日子一如往常,我卻無時無刻都在想念。

風吹過你頭髮揚起的角度,陽光照映在你臉上的光彩,說話時,你的眼鏡鏡片反射進我眼底的光線。眼神也好、氣息聲音,行為舉止也好,一切一切、都讓人無可遏止……

發了狂似的想念,幾乎讓戚仲翔崩潰,就連跟在他身邊最久的季曉陽,也從來沒看過少爺這副模樣。

這天下午,戚仲翔兩眼無神地坐在辦公桌後頭,臉上雖然同樣沒有表情、說話的語氣也一如往常的冷酷,只是再沒有了那種不可一世狂傲霸氣。

「還是沒有?」

「我們正在……」

明知道季曉陽會給自己怎麼樣的答案,但真正聽見、卻還是讓戚仲翔暴怒地將桌上所有東西再次揮落。這種情況季曉陽早就已經司空見慣,他靜靜地等待戚仲翔宣洩完。

「少爺,我有個想法。」

戚仲翔挫敗地深呼吸,「說。」

「我們為什麼沒有想到去找成先生?」

「成昂琉?」

戚仲翔揚揚眉毛,這個好久好久沒有進入腦海過的名字,彷彿開啟了什麼的鑰匙,他眨眼,然後突然明白。

對,成昂琉的御川集團,組織規模和鳳翔不相上下,要是成昂琉想刻意掩飾,那麼隱藏兩個人的蹤跡也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情。

怎麼自己竟然沒有想到?

「該死、你為什麼現在才說?」戚仲翔氣得拍桌大罵,季曉陽還是相當平靜,「沒能替少爺分憂解勞,曉陽難辭其咎……」我明明提醒過你好幾次,是你自己太慌亂都當作耳邊風……

「閉嘴、去開車!」

這麼簡單、這麼顯而易見的事實,戚仲翔卻整整浪費了快三年、還要靠旁人提醒才總算想通,這是一向冷靜果決的戚仲翔絕對不可能犯的錯誤……

才對。

 

戚仲翔怒氣沖天、不顧總裁秘書的阻止,直衝進成昂琉辦公室時,成昂琉的心思還都放在公事上,就算門口好大聲響,成昂琉卻恍若未聞似地,頭也沒有抬一下。

「成昂琉,他人呢?」

夾帶著衝天怒火,戚仲翔雙掌重重打在成昂琉的辦公桌上。成昂琉直到這時,才優雅地把手裡專門拿來簽名的昂貴鋼筆蓋上,放下,向後靠上自己的總裁椅,雙手抱胸朝戚仲翔優雅地微笑。

「趕來這裡花你不少時間吧,君茹、幫戚少爺倒杯咖啡。」

「不必,他人呢?」

戚仲翔只是重複自己來這裡的唯一目的,成昂琉並沒有否認自己知道沈亦星的去向,他只是微笑著問:「知道以後,你想怎麼做?」

「帶他回去。」

戚仲翔站直了身體,同樣雙手抱胸地看著成昂琉。

「回去做什麼?」

「不關你的事。他在哪裡?」戚仲翔幾乎要被成昂琉逼瘋,就差一步、差那麼一步而已,為什麼要擋在我面前、為什麼要阻止我?

——為什麼,不讓我見他?

戚仲翔忍不住伸手抓起成昂琉辦公桌上的東西摔,嚇到了剛把咖啡端來的女秘書。而面對戚仲翔的破壞,成昂琉並沒有阻止,他只是眨眨眼睛。

這些東西前不久才剛換過新的,遙發脾氣的模式跟他實在很像啊……

「仲翔,你知道他恨你。」

「我知道。」他就站在我面前,親口對我說。但就算如此、就算如此……只要能夠再見到他,就什麼都無所謂。

成昂琉嘆氣,無論是眼前這個被想念催逼得近乎發狂的男人也好、或者那個靜靜躲了三年的男人也好,都一樣。

傻啊,好傻。

成昂琉在桌上抽了一張便條紙,迅速寫下一行字、然後拉開自己抽屜,拿出了一把鑰匙,再連同紙條一起推向戚仲翔。

「你竟然花了這麼久才想到要來找我,沒有小星你整個人都不對了。」

拿到那張地址,戚仲翔根本無心再跟成昂琉鬥嘴,他簡直是發著抖抓著那張地址一路衝出成昂琉的辦公室。

他就在這裡、在這裡,我終於又可以見到他了……

季曉陽把車停在一棟不起眼的舊公寓前,成昂琉寫的住址樓層是八樓。戚仲翔緊緊握著手裡的鑰匙,無法控制的顫抖。

他按了電梯,從一樓到八樓短短幾秒,在戚仲翔而言、彷彿又過了千萬年。

他在深紅色的大門前停了下來,試了幾次、好不容易才對準鎖孔把鑰匙插進去,他輕輕向右轉,門鎖喀嚓一聲。

門開了。

當戚仲翔再次清楚意識到自己開門會見到的人時,他強烈而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膽怯。

是的,膽怯,戚仲翔……害怕。

他苦苦想念了八百多個日子的人,現在總算、總算可以再見到他了。

見到他之後該說什麼?

見到他之後該做什麼?

可以抱他嗎?會不會嚇到他?可以說想念他嗎?會不會讓他厭煩?

或者、……或者,其實他根本不在這裡?

這些不由自主、不斷浮現在戚仲翔心裡的想像,每個都讓戚仲翔對自己更加煩躁、更加自我厭惡。而在此同時,他也更加明白對沈亦星的心意。

——我來,目的只有一個。

戚仲翔推開了門。

 

進門就聽見有人走動的聲音。戚仲翔沒有發出聲音,他把鞋子整齊脫在小卻乾淨的玄關。他靜靜地走進客廳,客廳不大、整理得相當乾淨,格局方正,在進門右手邊是一台普通大小的電視,電視正前方有個房門,可能是臥室吧。

而戚仲翔的視線,死死盯著自己的正前方。

就在他眼前。

開放式的廚房裡頭,那個正專心忙著做菜的背影。

是他。

眼前的景象,突然變得好不真實。

因為抽油煙機轟隆的聲響,沈亦星完全沒有發現有人進來。他專心地正在準備晚餐。小妍要跟同學去圖書館,今天會晚一點回來,阿遙說他今天工作結束得比較早,會跟昂琉會合之後過來吃飯,這樣他們三個人應該差不多會一起到家……

小妍和阿遙都喜歡喝味增湯,豆腐要多放一點……沈亦星輕輕用刀把豆腐整齊切成小方塊,刀子撞擊到沾板、發出規律的咚咚聲,螃蟹是昂琉喜歡吃的,秋天的螃蟹果然肥美,湯還要再等等、啊啊,柴魚片……

沈亦星發現自己把柴魚片冰在冰箱裡,於是轉身要拿,一轉身、一個完全意料之外的人影,就這麼撞進眼底。

沈亦星的動作瞬間靜止。

——戚、仲翔……?

在與沈亦星面對面那瞬間,戚仲翔腦海中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是沈亦星似乎過得很好。

剛才還在心底翻攪沸騰著的思緒,突然之間都消失無蹤了。戚仲翔發現自己在看見沈亦星時,同時也完全喪失了思考、行動和說話的能力。

撞進戚仲翔絲毫不遮掩壓抑、思念滿溢的眼眸裡,面對那樣的神情,沈亦星胸口突然有種溫熱感,滿滿地洶湧上來。

那是毫不做作的、好自然的反應,沈亦星對著戚仲翔揚起嘴角。

「……好久不見。」

戚仲翔說不出話,與沈亦星睽違將近三年的再見,已經讓他近鄉情怯地無法做出正常反應,而現在面對著自己的沈亦星,臉上帶著的那是什麼?

那、……是微笑嗎?

——他對我、……微笑?

沈亦星隨手在腰間的圍裙上擦了一把,然後才很快打開冰箱、隨手拿了一
罐氣泡水,再轉身從櫃子裡頭拿了一個玻璃杯。他抽了一張廚房紙巾,把罐口擦了一圈之後,才打開、用流暢的手勢倒了一杯。

那幾乎立刻地、帶戚仲翔回到兩人重逢的那天晚上。

「抱歉,廚房太吵,我沒有聽到你進來。先喝一點水吧,等等大家回來了、就可以一起吃飯……」

那語氣自然得就像戚仲翔的來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一樣。戚仲翔眼睜睜看著沈亦星拿著倒好的氣泡水,經過小小的吧台、繞過沙發,然後才彎腰把杯子放在客廳茶几上。

壓抑了近乎三年的所有想念,都在確切呼吸到沈亦星氣息的時候整個爆發出來。

在沈亦星轉身要離開客廳的時候,戚仲翔突然伸手、從沈亦星身後將他整個人用力拽進懷裡。那樣大的力道、幾乎擠壓出沈亦星身體裡的所有空氣。

戚仲翔壓抑著幾乎是低喘的呼吸,熱燙地噴灑在自己耳畔,緊緊貼在背後的,是他好強烈、又好混亂的心跳。

——你恨他嗎?

這幾年分開的日子裡,不單是成昂琉或者皇羽遙,甚至沈亦妍,也都問過自己這個問題。沈亦星也不斷地在問自己。

我恨他嗎?

……當然啊,那是當然啊……

可、是……

沈亦星覺得自己好蠢,好笨,可是……

——好寂寞。

在沈亦星覺得自己有病的同時,這種感覺卻沒有減少。他以為自己離開了戚仲翔,就可以繼續恨下去了。都已經十幾年了,這有什麼難的?

但他幾乎死了。

那是真切的、屬於戚仲翔血液的溫度,不但沾染上、還就這麼在自己身上、臉上、手上冰涼了。

那一刻他真的覺得戚仲翔會死。

……應該高興才對,天知道自從那個早上之後,他有多少次詛咒這個男人去死、又有多渴望這個男人真的死掉。唯有戚仲翔死、才能夠讓自己的痛苦減輕,才能贖、罪……

可是……可是。

無論如何,爸爸媽媽都不會再回來了,所有那些曾經做過的選擇、也已經無法再來一次。

那些痛的、苦的,難熬的,也都無法因此減輕。

直到戚仲翔真的在自己眼前,離死亡那麼、那麼近的時候。

——我竟然如此恐懼他會死。

那麼全心全意地恨著,恨到心都痛了,在那一刻、卻瞬間、都消失,都不見了,都……

被取代了。

不要死,不要,你不要死掉……

——還好,你沒事。

是不是早在重逢那一刻,這種心情已經開始變質?

躲著戚仲翔的這些日子裡,沈亦星常常在想,也許真正無情的,是自己……也說不定。

怎麼那麼輕易就忘了呢?那些傷痛明明如此深刻、那些過去明明如此不堪而令人絕望,怎麼就過去了呢?

但,不忘、不放、不過去、又該怎麼辦呢?

人啊,也許都或多或少的在期待一些……所謂救贖。

於是我選擇恨你。

如此,我能夠給自己一個再正當也沒有的理由、再完美也沒有的藉口,光明正大的……把你放在心裡。

也許,我能夠因此得到微小卻真切的,救贖。

「……我、……」

在戚仲翔好緊好緊的擁抱裡,開口那一刻、沈亦星才發現自己已經哽咽。無論是那雙牢牢圈著自己的手臂、或者緊緊貼在自己背上的胸口,都令人心碎地在顫抖。

「那天、……救護車的聲音太吵,你說的、……我沒有聽清楚……」沈亦星好不容易、才用自己已經完全不成語調的聲音擠出這句話。

戚仲翔的手臂瞬間鬆了一下。

那同時,沈亦星也輕輕推開了戚仲翔、戚仲翔還來不及拉人回來,沈亦星已經轉身面對著戚仲翔,同時退後了幾步。

那是自己伸手可及、卻必須確實向前邁步的距離。

「請你、……再說一次好嗎?」

那副黑框眼鏡下,是沈亦星已經泛紅的眼眶、也是壓抑不了的閃爍淚光。戚仲翔試圖開口、才發現自己像是千萬年不曾開口說話似地。

他動了動嘴唇,好不容易才發出沙啞模糊的聲音。

「你、……願意原、諒我嗎?」

沈亦星不斷深呼吸、不准自己的眼淚掉下來,他死死咬著嘴唇,那是戚仲翔打從最初的最初、就著迷的倔強模樣。

沈亦星很緩慢卻很確實地,搖頭。

戚仲翔心跳都停了。

他看著沈亦星開口,聲音裡也因為壓抑著而顫抖。

「我、……聽不見。」

胸口好痛,喉頭燒灼著幾乎失去功能,戚仲翔於是再開口,「你願意、……原諒我嗎?」

戚仲翔明顯因為緊張不安而沙啞的嗓音,每一個字都震動著沈亦星心跳,他發現自己已經看不清楚戚仲翔的神情了。

沈亦星仍然搖頭。

「我聽不、見……」

戚仲翔突然明白沈亦星為什麼要像這樣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了。他於是站直了身體,同時深深呼吸、好平復些許自己過於激動的情緒。

他直直看著沈亦星,然後才朝著他靠近一步。

「你願意原諒我嗎?」

沈亦星本能地想後退、在那同時他卻又死命逼著自己留在那裡不准逃,他還是搖頭,戚仲翔沒有再猶豫。

每一步,都伴隨著一次那個問題,直到自己能夠再一次地將還在搖頭的沈亦星擁進懷裡。

剛才還死命憋著的眼淚,在這樣的擁抱裡,終究潰堤。

沈亦星摀著臉、彷彿要將這十年來的怨恨、悲傷、壓抑和苦楚心痛全部發洩出來,他嗚咽著無法站直,戚仲翔抱著沈亦星、隨著他一起跪倒在地。

「我、恨你,我好恨、你……」

生平第一次,戚仲翔也哭了。

自己親手造成的,已經無可挽回也無法彌補的傷害,就是如此深深地烙印在懷裡自己如今那麼、那麼想珍惜的人身上。如今他能夠做的、也只能夠不斷、不斷地求他原諒,告訴他自己有多後悔、……

「……對不起,對不起……」每一次沈亦星哽咽著說恨,每一次戚仲翔只能夠再次重複,直到戚仲翔以為是自己太過渴望得到、而產生的幻覺。

「……我、願意……」

——我願意。

戚仲翔激動地捧起沈亦星哭著的臉、要親吻他的嘴唇,卻在堪堪碰觸到之前煞車,不行,我不能再只是因為自己想要、就……

是沈亦星先抬手環住了戚仲翔的脖子,在好久好久以後的此時此刻,第一次、主動碰觸了戚仲翔的嘴唇。

沒有上鎖的大門外,沈亦妍滿臉通紅地十指大開、象徵性地擋著臉卻還是忍不住偷看,成昂琉抓著一心只想衝進去揍戚仲翔的戀人站在後頭,「我想我們暫時先不要進去好了。」

 

——我以為,再也不可能。

呐,如果你還願意的話,如果你還願意。

請給我機會,我只求你給我機會。

不敢相信我也無所謂、很慢很慢也沒有關係,請讓我有機會,一次機會就夠了,讓我有機會告訴你,這一次、最後一次……

我是真的,真的——

(完)


Comments are closed.